的确是“悄悄”。太后此次到来,亦舍弃了太后銮驾,轻装简行,连随行侍卫都全部作便装打扮,隐去了宫廷痕迹。
不过即使这样,她出宫的消息,以及方向、行程,肯定还是瞒不过皇上的眼线。太后无缘无故出宫,除了探视我,没有别的解释了。
那天的午餐桌上,我劝她道:“等吃完了饭,再稍微休息一会儿,您就启程回宫去吧,宫里缺了您不行。从这里到皇宫得两个时辰,太晚了回去不安全。”
“嗯,你一个人在这里行吗?要不还是随母后一起回去吧。”
“行,怎么不行?再说我并不是一个人,连太医都有两个呢。”至于回宫之议,我选择忽略过去。
太后轻叹了一口气:“儿大不由娘啊。”
我失笑道:“娘,您这样说,人家还以为女儿我做了什么胆大妄为的事,比如忤逆娘亲,爱上了娘亲坚决抵制的大坏蛋。”
太后也笑了起来:“要真那样倒好了,你爱上谁,都比你谁都爱不上强。”
我暗叹,也许我真的谁都爱不上了吧,就比如她给我介绍的那两个准女婿候选人,哪个不是笑傲风云、神采飞扬的天之骄子?只可惜,其中一个刚遭了一场劫难,差点断送了大好前程,好在最后有惊无险。我问太后:“祁云海回嘉峪关了吗?”
她回答:“就这个月吧,据说新伤未愈,旧伤又复发,所以耽搁了行程。”
我大吃一惊:“什么新伤,他在大理寺关押的时候难道还受了刑?祁云海那样的身份,居然有人对他动刑?”
太后道:“他犯的可是弑君之罪,那是死罪啊。照常理,即使能侥幸活命,也断无复出之理。大理寺那帮人,本来就喜欢严刑峻法,再看我和琰亲王的意思,只想找人取代他,一等案情了结就会任命新的戍守使,哪里还有耐心对他?自然想打就打。一个已经没有任何前途的官员,在他们眼里,比庶民都不如,所谓落地的凤凰不如鸡。”
我低呼道:“天,既然案子还未审结,祁云海的爵位和官位也未被正式虢夺,不是有一句话,叫‘刑不上士大夫’吗?”
太后看着我笑道:“你那句话是多少万年前的老黄历了,现在哪还有士大夫?上位就是神,个个争着趋奉;下位就是鬼,个个争着驱赶。至于祁云海的爵位和官位,早在你倒下的那一刻,皇上就喝令收回他的官袍和官印,打入死牢听审。”
我纳闷起来:“那皇上后来又亲自赦免他,不显得突兀吗?”
太后摇了摇头说:“你不懂,就是这样才更让人感恩戴德。皇上盛怒,天下恐慌,祁云海也必认再无生理。皇帝最后居然能回心转意宽赦他,对祁云海而言,这是天大的意外,做梦都想不到的奇迹。你想,从地狱中超拔出一个人,他会不会惊喜交集、铭感五内?”
我笑叹:“也是啊,我对皇上真是越来越佩服了。”
我以为太后会沮丧、会忧虑,因为皇上日益强大,会威胁到她的地位,侵犯她的利益。没想到太后居然面带欣喜地说:“连我都对他刮目相看呢,小孩子长大了,还好没长成漂亮的白痴。你不知道,他小时候除了会黏人,不会干别的,男孩子喜欢玩的把戏他全都不爱,就爱黏在我身边撒娇,一点皇子的气概都没有。我不理他,他就装病。”
我狐疑地看着太后,第一次从她脸上看到了一种类似母亲说起爱子时那种甜蜜的无奈,还有发自内心的骄傲。我一直以为她早已跟皇上貌合神离,现在只剩下勾心斗角,难道我又看错了?
太后接下来略带感伤的话语更让我惊讶:“不过那是从前,现在他早不需要我这个母后了。”
我本能地想安慰她:“皇上现在还是一样地装病啊。”
“装成习惯了吧,或为了别的目的。”
我斟酌着说:“母后和皇上的关系,主动权在母后手里,只要母后多给他一点关爱,其实是可以修复的。”在某些时候,皇上给我的感觉,只是一个渴爱的孩子。
“那样反而是害了他。”
“为什么呢?”
太后不答,拍着我的手说:“你还在养伤,就别琢磨这些了。很多事,你以后自会慢慢明白,不需要问的,只要用心去体察,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我暗自衬度:太后口里的真相是什么呢?和我以为的真相,到底有多大的差别?
只能说,宫廷是一个疑雾重重、波诡云橘的地方,我眼中所看到的一切,都可能不是真的。
路长夜漫漫
我计划的一个月温泉之旅事实上只持续了三天不到就匆匆宣告结束,就在太后回宫的当夜,我也心急火燎地赶了回去。
因为觉得身体有些不适,我早早地就睡下了正迷糊间,一个宫中侍卫去而复返,带给我一个惊人的消息:太后的车驾在路上出了事故。
据说当时的情况很危险,惊了马,翻了车,车厢侧翻在地上被拖去很远。幸亏路面还算平整,附近也没有断崖深沟什么的,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至于太后的伤势如何,报信的侍卫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太后昏过去了,但人还活着。从外表上看起来,除额头和四肢挂了一点彩之外,身上没见明显的伤痕,也没见别的地方流血。
虽然如此,我还是吓到六神无主,在随从们的搀扶下慌里慌张地上了车,连夜赶回皇宫。到达春熙宫时,外面的更鼓正好敲过二更。
守门太监看见我们,急急地迎上来道:“公主您可回来了,太后一直念叨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