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叫阮家坏了接下来的打算。
程行秋负手立着,蓦地觉得周身空荡荡的,似有风从他的身侧拂过,可除了能撩起他的鬓发外,衣袂却是动也不动,仿佛这风从未来过一般。
他不可怪风无情,只能怨自己站在廊下,一边想感受风,一边又贪恋此处的暖意。
但惜他并不知晓这个道理。
“大公子,”白荷上前来,打断了他的思绪,“殿下醒了,正要见您呢。”
今儿怎的醒得这般早,程行秋敛去疑色,道,“好,我这就过去。”他眼中浮上笑意,跟白荷去了卧房。
却说阮玉仪与梅姨娘正聊到兴起处,一语未了,便见那西厢的婢子果真拿着两封文书来了。木香见状,忙侍候了笔墨来。
她起身去窗柩下的几案处,将那纸和离书展开。纸是上好的洒金宣纸,泛着些淡色的黄,如此才能保证经年不坏。
上边工工整整誊着相同的内容,无一不是在讲述他们日子过得如何好,两人如何地相敬如宾,最后将一切原因归结于一句“缘浅”。
阮玉仪出神地望着那些字迹。往后和离书用以示人,旁人都信了上边的荒唐之语,只有她自己知晓其实不是这样,那么往后,她在程府所受的委屈,要如何道与旁人,他们才会相信?
和离虽是表面上尊重了夫妻二人的意愿,可自古以来,鲜少赋予女子提出和离的权力,说到底,这门亲事还是掌握在男子手中,和离不过是较休书更为体面些罢了。
因而她也知道,她能如此顺利地拿到和离书,并非是她一人之力所能办到的。只是——
见阮玉仪犹疑,一边的梅姨娘只当她是还在意着大公子,于是安抚道,“不论是否身不由己,结果都是他先背叛了你。事到如今,何必念念不忘,既能早些断了,对你也是好的。”
若是当初她也能能想到如今这个层面,她也不必再程府磋磨,面对一个已经无什么感情的夫君了,何况还不只是她一个人的夫君。
梅姨娘的眸眼中染上落寞。
这小娘子是个心地好的,她不愿玉仪最终也落得她这个地步,因而自是用心相劝。
“姨娘说得是。”阮玉仪心知她是误解了自己的心思,不过也没反驳,而是顺着她的话应下去。
她沾了墨,将笔腹在砚台边沿刮了两刮,将多余的墨顺掉。不曾多犹豫,流利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如此,他们的情分也合该到此为止了。
她放下笔,转脸看向梅姨娘,眉眼含笑,像是求她夸奖一般。
见阮玉仪心绪松快,梅姨娘也放下了一颗紧着的心,向她回以一笑。看着玉仪,梅姨娘似乎从她身上见着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只是这小娘子比她要果决得多。
看来她是白操心了。
若细细算起来,玉仪虽是比自己的莹姐儿要年长上一些,她这年纪,也是足够做玉仪的母亲了。如此想着,她的神情又柔和了几分。
“可惜莹姐儿身子孱弱,自小还未用吃食,便先是吃上了丸药,恐过了病气与阮姑娘,不然我定然叫莹姐儿也来与您拜识一二。”她是真的欢喜这位表小姐。
阮玉仪自是随口应了几句客套话,而后叫木香取来一个荷包。她接过,递与梅姨娘,“无论莹姐儿还是姨娘腹中的胎儿,都会是康健的。姨娘也莫要过于忧虑了。”
梅姨娘谢过,拉开荷包一瞧,借着光线,见里边隐隐露出一角的玉来。她心中微动,当时她只以为玉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她真的去寺中为她祈来了玉佩。
一边鬟婢收去了笔墨,梅姨娘又与她讲了几句交心话,这才告辞离去。
少了一样心事,阮玉仪也是自是好睡得多。
明儿反正程朱氏在忙着打算昭容与程行秋的亲事,想来也没工夫接见她去请安,她直安心睡到翌日天光大亮,方才悠悠转醒。
“小姐,您醒了。”今日虽是木香轮值,可木灵一想到待会儿要出去放纸鸢,便兴奋得不行,非得跟着木香一道进来不可。
她叽叽喳喳的动静倒是使得阮玉仪一下子便清醒了,接着梳洗妆饰,木灵也是一直在旁边看着,像是从未见过似的,满眼新鲜。
阮玉仪受不住她这么晃悠,便打发道,“木灵,你去将那两只纸鸢备来罢。我这边也快好了。”
木灵欢喜地应下,步子轻快地出了房门。
只是木灵一走,她又忽地觉得周边冷清了些,到念起木灵的闹腾来。
莺燕
许是前几日方落过雨,今儿的天很是澄澈,无甚云雾,这蓝虽清浅,却也叫见者心生欢喜。深秋的阳光是不灼人的,毫无遮挡地照下来,连周边的花草也显得更鲜亮了些。
行至溪边,翠幄青?的马车才悠悠停下来。木灵先是下来,拉过帘帐,阮玉仪由木香扶了,下了马车。
因着溪流较湍急,上边粼粼的波光也显得更细碎些。她望了一会儿,心绪松快下来,忽地觉着与程行秋的亲事似是隔了许久。
恍惚间,她似乎还是那阮家的小姐,由父母兄长护着,无需理会这些勾心斗角的繁琐事,也无需为自己的生计犯愁。
木灵早已放出了连着纸鸢的线,小跑了几步,那纸鸢便被风稳稳托在半空了。她将手柄递到阮玉仪手中,“小姐。”
她接过,有样学样,连跑了几步,可那纸鸢却隐隐有下落之势。
她只好加大了步子,只是手中的线愈加倾斜,待她有些微喘,停了下来时,那纸鸢便也跟着毫不给面子地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