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衡安稍稍向前迈上一步,夜凝紫便将那根金簪往深处刺了一点,一丝鲜红从她花白的颈处顺势流下。
“更深露重,殿下请回罢。”夜凝紫又重复道。
齐衡安见夜凝紫不惜自残也要如此伤他,便不敢再靠近,立即向后退了一步。
他立在她身前凝望着她,两人之间仿佛隔了数千年。他下唇微抖,想问些什么,却终是未问得出口。
也许最痛苦的失去并不是生离死别,亦或是相隔数千里。或许现下这般情景,才是最痛罢。
苏贵妃见两人僵持不下,便欲给齐衡安一个台阶下,也好叫他快些离开,莫要搅了夜凝紫歇息。
“傻姑娘。”她慢慢将夜凝紫手中的簪子放下,收进了袖中。
“九殿下早些回去罢,若是放不下凝紫,改日再来也好。”苏贵妃将夜凝紫挡在身后,对着齐衡安,和声道。
此刻唯见夜凝紫缓缓垂眸,躲开了他的眼神,紧紧咬着下唇,生怕眶中热泪夺目而出。
“好,我走。”齐衡安丢下一句,便快步走了,头也不会地步出了殿外。
夜色微凉,清风拂面,玄衣少年一身贵气,乘着轿撵步出禁苑。却是无人察觉,少年眼神落寞。
夜凝紫看着他缓缓走远,眼中热泪便再也绷不住了,一滴滴地滚落,她强压着呜咽声,喉咙哽地生疼。
苏贵妃轻轻抚了抚她面颊,帮她拭去眼角泪珠,轻拍着她后背,帮她顺了顺气息。
“傻孩子,你又何苦如此呢?”苏贵妃看着夜凝紫,眼底尽是心痛,忽而忆起自己,便又垂眸道:“罢了,长痛不如短痛,到底是比我和官家这般好。”
只见她眼神微怔,渐渐也落了泪,便屏退了左右,偌大的殿中唯剩二人。
夜凝紫发丝散乱,星眸猩红,口中楠楠道:“对不起,对不起……”
她是对不起他,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若不是她父兄战死,她公然抗旨拖着他上疆场,他也不会引得官家猜忌,太子勾陷,落得个“战死沙场”的下场。
当年一腔热血,不计后果为报国,可他们终究是为了那后果,各自误了终生。
苏贵妃微微抬眸,将夜凝紫扶到塌上,行至案前,帮她倒了杯茶。
“你呀,若是同他一般是个闲散性子便罢了,偏偏如此要强,也难怪要同他走到如此地步。不过女人嘛,尽是如此,男人和功业,偏偏只能选一个。”
她将茶水递到夜凝紫身前,轻叹一声,又道:“倒也无妨,看清了便罢,到底是短痛来得更猛,忍一忍,待他心死了,便过去了。”
苏贵妃是真心想苦口婆心地劝她,毕竟眼前人尚年轻,她可不想叫夜凝紫也步上她的老路。
忆起往事,她便亦是一片心酸。
苏贵妃闺名苏容兰,是右相府上的庶二小姐,苏容音的庶妹。
她从小便对官家仰慕有加。可惜那时官家还是位不受宠的九皇子,年至弱冠,却未曾封王封地,常年随韦氏住在那处透风的宫苑。
可偏偏官家少时写得一手好字,又善诗词丹青。而苏容兰少时烧得一手好香,那时她曾多次和姨娘商量,想着用自己的嫁妆换个香铺,可这事儿姨娘哪里做得了主,便只好次次哄着糊弄过去。
可她却是个要强的,所制之香定要比凡间之香高处几品,要同宫廷御香相较。
当年赏春宴上,她将新研的香烧给那些官家贵女们品鉴,却个个冷嘲热讽,只欺她是个庶女。
嫡姊苏容音倒不嫌弃,只道是她将薄荷叶放得多了,有些呛人,安慰她只要悉心钻研,总能制出超品之香。
可苏容兰不负气,只缘是那新制之香有提神醒脑之效用,便将那香偷偷送至前院相公们的飞花对诗宴上,扮作宫人偷偷换了原本的御香。
她躲在一旁,满心期许着相公们的反应,可谁知他们个个捂上了鼻子。
“何物竟如此熏人?”
“好浓的一股薄荷味!”
当时苏容兰只觉一刻信心倍受打击,鼻尖一酸便要掉起泪来。
可当时,角落处一少年一袭素衣,眼睛微闭,深吸了一口,神色立即变得畅快起来,眼角微微上扬,笑意荡漾。
“此香时时醉,醉来一整日。”
少年一句赞诗,引得苏容兰芳心暗许,明明是提神醒脑之香,却醉了少年,也醉了她。
后来她到了年纪,不再想着香铺,一手技艺也从此止步不前,一心想着恳求父亲,嫁给那个超世脱俗的少年郎。
终于北狄大举入侵,直击汴梁,少年临危受命,出使北狄,好在少年命硬,在群狼之下逃过一劫。
经此一役,少年也终于被封了王,当时恰逢苏容音违抗父命,下嫁给了夜父,苏亦卿思虑良久才决定将苏容兰许给当年的康王为侧妃。
当年她满心欢喜嫁了康王,新婚之夜,康王知她爱香,便许了她香铺数十家。
可到底是成了天家媳,经商一事自己哪里做得了主?那些铺子虽名义上是她的,到底是交给了他人代理,后来战火纷飞,早就没了。
贵妃醉
可叹苏容兰她一生都在为情所困。
后来汴梁攻陷康王在右相和夜父的支持下成了官家,苏容兰成了贵妃,皇后身子不好,修理后宫之事她亦是出了不少力,渐渐地再没了闲情去制香。
再后来有了小十三,她便处处小心谨慎,生怕一点行差踏错便连累了苏氏不说,还会连累儿子。
宫中诡谲云涌,好在皇后娘娘宽仁,对宠妃不冷眼,对弃妃也不忽视,母子俩在这这宫中才好过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