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三名贵人走进大堂,随侍把伞一取下,衣饰的纹彩好生晃眼,他们个子都很高,腰间系有羽林左监的官牌。
传闻宦官要是在年幼时阉割,长得会比普通人高大,果然不假,她想。
走在中间的男子,年纪有些大了。他身上的深蓝衣衫尤为华丽,裙摆上绣有连片五彩云纹、吉祥寿蝠,走路姿态也最为优雅从容。
左右两人穿着一棕一朱,步伐要拘谨一些。只有朱色那位,目光朝柜台望来,他身材颀长,五官俊美,肤色玉曜,有雅重之姿,不过若有所思,眉头快皱成川字。
“马厩的篷子在漏雨。”他说。
“小的这就带人去修。”掌柜立即应道。
他微微颔首,跟随另外两位公公上楼。府兵们在后面提着一箱箱行李,有一个跛足的,走路一瘸一拐,与同伴拖行着一名昏迷的黑衣女子,她脸色苍白至极,腹部包裹的白布已被鲜血浸透。
“你们这样拖她,会扯着伤口。”温萦忍不住说。
那两府兵却仿佛没听见,继续拖曳前行。“公公,”温萦提高了音量,“犯人也是一条人命!”
深蓝衣衫的公公略微停滞,嘴角一抹冷笑。“放心,我们定会让这个割脸凶手活着回城,以正法纪。”说完,消失在楼道间。
掌柜、伙计们既惊且喜,“竟抓住了!不愧是陆公公,查案比大理寺都厉害。”
这个连环凶杀案很是轰动,温萦在来的路上也有耳闻,割人脸皮的凶手竟然会染甲,她留意到黑衣女斑驳的红色指甲,不免感到疑惑。
此时,二楼包间里的那些举人得闻要换房的消息激动不已,冲出来找掌柜理论。
“掌柜,那间死过人的房间就给我住罢。”她抢先说。
:神秘人
“吁!”温萦长舒一口气,缠裹一天的胸布终于解开,即便住闹鬼的房间也比十人间通铺来得强,要是缠着胸布睡一晚,往后闹鬼的屋子又该添一间了。
男扮女装就属这点最为不便,之前乡试的时候,她寻得一种异域薄纱使劲勒裹,务求不留丝毫痕迹,隔着一层薄中衣也摸不出,结果下半场胸闷得喘不过气,晃晃悠悠险些栽倒在地,考完后是两名小吏搀扶着她出场,当时主考官程翰林正好巡场至此,还特别慰问一番,万幸没有穿帮。
中年妇人把缠布叠好,“诶诶,阿萦先别坐。”她赶紧制止道,从包袱里取出帕子仔细擦拭坐席。“这屋子不干净,可别被什么污秽物沾染上。”
“卫妈,以后我当了县官,可是时常要和这些打交道的。”温萦笑说,席子实际很干净,屋内其他物品也都打扫过,方才店伙计还抱来新的枕头被套。
然而,卫妈并不听劝,执意拿自己带的被单套上。“姑娘聪慧伶俐,将来肯定能留心都做官。”
她想到卫妈过往经历,也不再说什么。两人是在瑶瀚堂认识的,卫妈以前照看的富家小姐遭山贼掳掠弃尸荒野,被主人家赶出家在瑶瀚堂做打杂,正好碰上她借住读书,彼此互看亲切,说话投缘,就结伴同行。
“我倒是想到地方看看。”她闲得无聊踏上几案,垫着脚尖检查屋顶上方的桁条,木板新积一层薄灰,依稀还能看见凌乱绳痕及手指印。
“卫妈,你觉得我算高么?”
“当然高,穿上男子装束有模有样,一路好些女子偷瞧呢!”
“但这纤长的手指痕却可以轻易按在横面上,还有木头上的勒痕,若是死者悬挂时极力挣扎,不该只有这一处绳索磨痕,若是一心求死,这些凌乱的绳索灰痕又是从何而来?”
她记得科举参考书《洗冤集洗冤集录:在屋下自缢,先看所缢处,楣梁、枋桁之类,尘土滚乱至多,方是。如只有一路无尘,不是自缢。》说,在屋里自缢而亡的,要先看所吊处的梁椽,尘土上有多处凌乱绳痕,方是,如若只有一条且无乱尘,则不是,但屋里遗留的痕迹,未免有些古怪?
卫妈抱着套了一半的枕头,不禁有些害怕。“姑娘意思是,这些可能是凶手刻意伪造的?”
“我随口瞎说罢了。”温萦笑了笑,从几案下来。“也许死者套绳索的时候,脚下垫得东西比我高,所以才留下清晰指印,也许这些凌乱灰痕,是她测试绳子结实与否留下的,算不得证据。陆公公断案,肯定还考虑了其他因素。”
随即走到窗户前,窗门下方被一根防盗木栓限制住,即便她身材单薄,最多勉强挤出半个肩膀,头根本不行,如若屋里当时有凶手,从窗户是逃不出去的。
事发时,走廊还有店伙计在打扫,证实无人路过。
看来是自己多疑,这样也好,她扑到床上翻滚,终于可以睡个安心觉,脚踏上放着一个绣绷,方才被卫妈换床单从缝隙里扯出来的。
温萦拿在手里观摩,红色绸缎上绣着一对璧人泛舟,针脚细密,姿态传神,是为上品,只可惜还没绣完,女子空白脸上只有一双黑如点漆的眼睛。
她打个哈欠侧过身,门缝外也有一双眼睛盯着她,转瞬逃走。“哎呀,碰不得。”卫妈是去取筷子,夹过绣绷扔进竹篓里。
砰,砰,砰,门外有人轻声敲门“谁?”她扯过胸布重新围裹上。
“甄举人,方才是房间窗户坏了么?掌柜说他的房间收拾出来了,若是不嫌弃”店伙计小心翼翼询问。
“没事,刚才房间里有味,想开窗通风,没想到卡住了。”温萦笑说,“卫妈已经把床铺好,就不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