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在场之人无不噤若寒蝉,直到皇帝大笑三声,赞定国公忠良义举,是为大乾之福,欲赐封谢小姐公主之位。忠义侯当场婉拒,皇帝便又改赐了无数的田地金银。
自那时起,长安城外大半土地都被列在了这位谢小姐的名下。谢侯也因恶疾缠身而退出朝堂,亦未再迈出长安城一步。
干爹对谢家还是有着敬重,私下几次都赞这位活得明白。
干爹说过,所谓盛宠不过是些封口的蜜糖,若全吃下去,便只有烂牙烂嘴,肠穿肚荒的下场。
如今,圣主或是在等谢氏这棵大树自己烂透。毕竟他们祖上有功,不能硬啃,总要忌惮着那些文人笔墨。
不过眼见着郑家出了这等事,以后这些拿笔杆子的大抵也都会老实些了。
一抬头见干爹从书房里出来,小太监忙回身招呼紧走几步。谢从安也认出了方才的那位老公公,当即乖觉的送上眉眼弯弯的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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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方才刑场上的一番来往,胡邡心中亦是感慨:谢氏小女灵动乖巧,笑起来的天真烂漫藏也藏不住。只可惜,她这样的幼稚单薄,当真惹人怜爱。难怪忠义侯会如此溺爱,又缴尽心思,为之谋划深远。
“谢小姐,圣主正问您呐。”
胡邡颤巍巍的拱袖抬手,谢从安正巧步上台阶,顺势还礼。
随着老人的作势一比,她转身看了看面前那块朱红描金的插屏,微微颔,凝神静息走了进去。
满室厚重的沉水香中,那位须皆白的天子圣主正坐在黄金案后。只是容颜垂败的模样与记忆中的帝王判若两人。
谢从安用力压住心头惊愕,按着规矩谨慎跪礼。
“臣女叩见吾皇,吾皇万岁,大乾万年。”
“谢从安……”
许久未闻的嗓音低沉,惊起风蝶无数,又似磬石重磨,落在心上。
“……朕听胡邡说你救下了郑家公子。”
“小女不敢欺瞒圣上,的确如此。”
“长安多年的戏言,只说你们两家是‘郑谢不两立’,比邻而居多年,却连打更人都要东西分算。你怎会突然与郑和宜亲近起来?”
“圣主明鉴,小女与郑公子的确从未有过亲近。只是今日入宫时莫名绕了远路,正与其撞上……匆忙一瞥……惊为天人。”谢从安目露羞赧,满面红霞,“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是以才会出手相救。”
说完了这番话,谢从安才觉胸口如同擂鼓,待座上传来松泛的笑声,那颗悬着的心脏才算跟着落归原位。
“你这促狭鬼,倒有几分谢侯年轻的影子。郑和宜文采斐然,瑾瑜公子的美名传遍天下,多少女子为之倾倒。怎么到了你这处却只得一句爱美之心?若郑老爷子泉下有知,可不要被气活过来。”
皇帝笑了,谢从安自然也要笑。
郑老爷子早已被斩示众。氏族中受到牵连的人也在大乾各地被一一处决。这些日子杀过来,已只剩下些家仆奴婢了。虽不知郑和宜为何会混在这群人中,她却莫名庆幸对方没有提出让她再将其他人也都一同救下的话。
诛灭九族的重罪,上万条的性命,连刑场上的泥土都被染的深红。郑氏的百年书香,几日之间就断送了干净。这番伴君如伴虎的体会,但愿此生再没有了吧。
谢从安将双手拢在膝头,喃喃自语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从安没有慧根,却知道红颜枯骨,于貌如是,于才亦当如是。”
那副怂怕又要犟嘴的小女儿模样逗得皇帝笑个不停,甚至轻轻咳了几声。这位帝王瞧着满脸羞红的少女,忽然敛了笑意,扶案俯身道:“既然如此……这佛法,你究竟懂是不懂?”
“非法,非非法。佛曰,不可说。”
微微翘起的唇角天然可爱。
少女仍然低着头,瘦弱的身子跪的笔直,鸦色长自颈边柔顺挽过垂落在侧,身旁香炉中燃起轻烟袅袅,自有一种安逸美好。
皇帝把玩着手中的玉葫芦,状似随意的开口问道:“今年多大了?”
“小女虚岁十三。”
“你既喜欢他,朕便与你二人赐婚可好?”
少女的呼吸一滞,惊愕之间便忘了规矩。
她抬着头望着座上,将帝王琢磨的神思尽收眼底。
这位能够随意主宰他人生死的皇帝,喜怒由心,连图谋之意都懒得掩饰。
可惜她此时尚且看不明白,更不知心中忽然翻搅起来的利痛又为哪般。
一时痛得狠了,谢从安柳眉轻蹙,跟着从容的俯身叩拜,“小女领旨,叩谢皇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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