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好吓了一跳,险些从林风腿上颠下去,她一着急,结巴的毛病更重了:“什——什么?我——我看不懂书——书啊!”
“一遍看不懂,就看两遍,看两遍看不懂,就看十遍——要是再不懂,就问我妈,她什么都懂,做你的老师绰绰有余!”林风的语气毫不通融。
岳好苦着脸看着林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掉进这个境况的,她不过是舍不得如寄借给自己的这本书,藏在了身上,怎么就惹出这些麻烦呢?
一个星期一封信?她险些哭出来,她平时连造句都一堆毛病,被老师批评来批评去,当全班差生的典型,上次老师让用什么造句来的?
“我会让我母亲督促你写信,你住在我家的这些年间,必须坚持每个星期给我写封信……”
岳好实在急了,知道自己结巴也得费力地说:“我——我连造句都——都不会,每次都——都被老师骂,我不会写——写信。”
“你怎么不会造句了?”林风奇怪了,看她神情焦急,不像是在说假花,俊逸的眉毛微微皱起,暗思难道她真的是众人口中的傻瓜?
“上次老师让——让用天涯海角造句,我说‘我妈在天涯海角。’老师和同学都笑了我,单丽丽说——说我没有妈,垃圾堆里捡来的小孩,我妈不配在天涯海角……”
林风哦了一声,自己不明所以地暗暗松了口气,他看她神情凄楚,想到她的身世,这女孩长这么大,受了不少这样的委屈吧?难怪她神情举止这样胆怯慌张——
“这个句子没错,你造的很好,老师和同学那样说你,是她们的错,你不要放在心上。”林风安慰她道。
岳好小声地嗯了一下,感激地看了一眼林风道:“如寄也是这样劝我,你跟如寄——都是好人。”
“所以你要每个星期给我写信,从我下个星期离开开始,风雨无阻,不许间断,听到了么?”
岳好苦着脸,眼睛眉毛和嘴全都挤在了一起,被林风催逼不过,她叹了口气,僵硬地点了点头。
重逢
一路上林风的话真的很多,岳好原本很害怕车子真地开进了林家,可现在被林风不断地盘问自己的学业同学和老师,她人被困在他的胳膊之间,牢牢地钉在他的大腿上,避无可避,好像犯人一般,真想这车快点儿到了林家,让这一天快点儿结束。
开出沙滩和树林,到了柏油马路,娶亲的三辆车子一路慢慢吞吞地,在岳好的心急火燎中,总算驶进了清渠镇林家高大的门楼里。
大门缓缓关上,坐在后面车上的王婆和四叔三婶走下来,在王婆的监视下,林风将岳好抱出车子。岳好搂着林风的脖子,密封的车里坐在他腿上是一回事,当着林家和岳家的这些观礼的亲戚,被他这样亲昵地抱着又是另外一回事。脸不能自控地红了起来,她羞于面对周遭看着自己的目光,单纯如她,也知道自己的衣着打扮容貌气质,都跟林风相去甚远,围观人群眼睛里的神情既诧异又好笑是骗不了人的,她一个扭身,将脸埋在林风的衣服里,不看周围的人。
林家还是跟她上次来的时候一样堂皇阔大,闪着光的客厅走廊和书房,此际更显得不真实。林风将她抱着放在楼下朝阳的一间卧室,铺床的大红喜字毡子,比岳家那条铺炕的红巾气派多了,岳好坐在上面,林风对她笑了笑,指着门外道:“你在这里休息,我出去一下——你想不想让我把门帮你关上?”
岳好求之不得,又有点儿怕别人笑话,遂小声问:“行么?”
“有什么不行的?偏不让她们看热闹。”
岳好扑哧一下笑了,紧绷疼痛一个上午的身子第一次放轻松,她从林风的眼睛里看见了善意,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惶恐,目光扫到周围陌生而又令人敬畏的家具摆设,突地念起自己长了十五年的那个沙滩上黑乎乎的小茅屋,想到了分离之时奶奶擦不胜擦的泪水,眼睛湿了,身子向后,躺在床上,抱着如寄的书闭上了眼睛。
一个人在屋子里静静地躺着,听着客厅里的人声,奶奶和爷爷因为风俗和身体的原因,都不能亲自来林家,所以岳家请来的三个见证人和林家的两个本家加上迎亲的大明顺子,一共也就七八个人,作为一家之主的林嘉树则干脆没有露面,他的姿态表明了他对这场婚事的态度,但仅仅是这样几个人,嗡嗡的声音仍是不断响起,尤其是得了岳奶奶重托的王婆声音大大地传进了岳好的耳朵里:“谢芳啊,林经理咋没见到人呢?”
岳好听不见林妈妈说了些什么,她从淋了雨,发烧,加上这几天心灵的各种煎熬,早就扛不住了,眼睛勉力撑着不敢睡,可是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她还是闭上了眼睛,什么都听不见了。
外面大门砰地一声响,让她猛地惊醒,她抬起头,好一时茫然,及至看清周遭的物什,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方——她结婚了!
她真的结婚了,嫁给那个人的弟弟,住进了这个陌生的家!她跟过往生活的一切联系,就只有身上的这套衣服,和怀中如寄借给自己的这本书了。
想念,像是一条沿着肺腑蜿蜒而上的丝线一般,缠来绕去,丝丝缕缕地牵绊着她的心,寂静,让内心的惶恐与难过无限地放大,她的眼泪掉了出来,扑簌簌地打湿了衣衫,她没有伸手擦拭,索性趁着四下没人,哭个不住。
哭泣中听见外间有人走动的声音,她纳闷地用手抹净脸上的泪水,翘首听着外间的声响,听着,听着,那声音沿着长长的走廊,似乎消失在外间客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