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纵是反应慢上三拍,此刻也听出他语气中那些尖锐冰冷的试探与不善,果然是敌非友。我面上一僵,背脊缓缓泛上阵阵寒凉,不敢触他逆鳞,连忙赔笑道:“玩笑玩笑,何必这般认真。”
“玩笑?”他挑了眉梢,重复一问。
我一脸正色,用力点头,加深语气:“是玩笑呢!”天知我冷汗淋漓,心底发虚,这惹的到底是煞星还是甚的?
若是煞星,醒来怎就到了我屋里?
外间响起一阵脚步声,一个兴致勃勃的声音隔着屋子嚷了起来:“燕非快看,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听声音,是个半大孩子。和我关系应该很好,要不怎会这么兴奋地扑来。
我快速分析清了,竹门“咯吱”一声开了,果然看见一个清秀可爱如小白兔似的少年扎了进来,眼见着就要往我身上扑。那年轻男子忽地抬起头掠了我一眼,伸手对他命令道:“过来。”
“我来看燕非的……”可爱少年似要反抗。
男子的声音不容置疑:“过来。”
被他这么一吓,我冰凉的手指抖了抖,连带着肚子都“咕噜噜”乱叫起来。
那清秀少年看见我,顾不上男子的命令,竟直直往我这儿奔来。“燕非,你饿了。”他眼神无辜,扯着我的手,轻声细语,“不要和慕水哥哥置气好不?苦了身子,多不划算。”
第七节
原来那男子叫慕水。
我捂着咕咕乱叫的肚子,咬了咬唇,一时还真拿捏不稳该说些什么。
一块绿豆糕被塞到我手中,小白兔笑得眼眸儿晶亮,一股香气扑上鼻端,有些清甜,却分毫也不腻人。他贴上我耳边,讨好道:“这是你最爱吃的绿豆糕,我想着你就该饿了,快尝尝味儿。若是好吃,往后我天天给你买来。”
语气一派天真,满是关怀。
慕水依然唇角含笑,高深莫测地看着我。可怜我前见狼,后见虎,嚼着绿豆糕食不知味,生怕错一句,教人逮着把柄,不知祸福。
绿豆糕,原是我欢喜的吃食吗?
为什么我不觉得好吃?
2
换了张竹床,我终于可以好生休息了。
然而第二次醒来以后,看见的依然是那个清俊男子——现在我知道了他的全名,苏慕水。
矮桌一方,竹枝抽叶。苏慕水不看我,修长的手指拈着枚棋子,光滑可鉴的石桌上黑白对垒,棋局中激荡出浓烈硝烟,令人见之心颤。好局,好棋!他难道都没有其余要做的事儿?我两次醒来,第一眼看见的人都是他。是他太闲还是我醒得不是时候?最最重要的是,为什么他能在我闺房待着?我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偷偷摸摸从床上翻身而起,不等出门,就听他淡声问道:“醒了?”
有种做贼被抓的感觉,我窒了窒,含含糊糊:“原也没睡沉,他呢?”我问的是小白兔,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时候,有稻草自然要抓紧。
他一言不发,水袖垂落,虚划一圈,小小的竹屋似乎笼罩在清澈如水的光华里。强光下,我慌忙闭紧了眼,再睁开时,竹屋一壁竟然化作了一片水波荡漾。水光盈盈的墙壁上,显出一个水嫩可爱的少年,正张着乌亮的眸子,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和一只白鹤在说话。
人鹤岂能对答,我莫是在做梦?手指颤巍巍地抓住床外凸起的某样东西,凉冰冰的,若是做梦,砸在头上应该会痛。不等拿起,苏慕水却忽地回头,目光灿亮夺人,闪烁着莫名寒光,我吓得吞了吞口水,不甘不愿地缩回手。
他面色一悦,挥袖间竹壁恢复原样。
他似在自嘲,连声音都低了低:“不过是个赌,燕知竟为你去求白鹤仙君。他到底与你最亲,这赌我认输。”
原来,那少年便是燕知——他先前说的那人。
顿了顿,又听他淡声道:“你既是赢了,我自不会为难你。”
我心下疑虑重重,他说的事我一概不知,为免露馅,索性闭了嘴,高深莫测地微笑。
此时,我尚且不知,我不是人,也不是神,我是妖——石妖。燕知不是男子,她是我燕非唯一的妹妹,难怪会一见如故,原来冥冥中自有缘法。
再后来,我从小妖们口中,渐渐拼凑出我失忆前的事。
我知道了我与苏慕水的赌,其实很简单。我赢了,入主苏慕水的辟邪宫,从此辟邪宫由我称霸,苏慕水绝没半分怨言。我若输了,哪远滚哪儿。这是目睹一切的小妖们说的我的原话。
第八节
如果让现在的我对苏慕水说这么嚣张的话,还不如让我直接吃十碗担担面,宁愿撑死也不愿领教苏慕水的微笑,那分明是笑里藏刀的最佳典范。
再次感叹,失忆之前,我果然有极粗大的神经,对方从头发丝到脚尖,浑身上上下下无一处不明摆昭示着“不好惹”,就这样,失忆之前的我居然还敢去触逆鳞,希望苏慕水不要记恨。
从凡间到辟邪宫的一路上,苏慕水身后原本只有我和燕知两个拖油瓶。但是,在我万事好奇的状况下,迅速发展成一溜儿的拖油瓶。我惹事的本事不小,那些小妖愿意跟我,苏慕水不反对,我自然带到辟邪宫喽。
辟邪宫是苏慕水的宫殿,虽然他是个神君,辟邪宫却很奇怪地位于妖界。如果宫中侍女不是上界仙子,我几乎以为这是哪位大妖的居所。在妖界需要处处小心。失忆之前,我或许有“称雄称霸”的抱负,失忆以后,这样的念头早就烟消云散。妖界以强为尊,即便处在辟邪宫,万一背运遇着个闲逛到附近的大妖,没被逮住采补了就算我运气。对妖界的采补,我一直敬畏有加。这种弱肉强食的地儿,果然不是懒散如我所能习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