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穆尔不答,只是侧在一旁站立,迎着烛光,他的唇角微微上扬,始终保持着倔傲与得意的神气。可是眸中却是黯然的,并没有刚才的志得意满。
“来人啊,传芸妃。”景杞手一挥,“速传!”
喜贵儿颠颠的领旨出殿,看到他微微躬身远去的背影,景杞这才坐在了软榻之上,“嗒穆尔,芸妃来了,并不用多说什么,立即把你的药给她吃下去,然后朕带你去玉鸾殿。”
“是。”他应答,却并不侧头,斑斑烛影映照在他的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只觉得眼底一片晦暗。
静心倾听,即使隔着厚厚的墙壁,似乎还能听到外面风声大作的嘶响。那样乌闷的声音犹如钝钝的刀子,每呼啸一声,都像是一次惨绝的凌迟。
伴随着太监隔风尖利的禀报,上元殿的大门慢慢推开。咿咿呀呀的开门声融化在了风的寒彻里,竟带着一种狠厉的气度。芸楚身着淡粉色宫装慢慢踏了进来,她的头饰是耀眼的蓝色宝珠,在烛光的照耀下刺目万分,耳坠是坠着水晶流苏的叶形银饰,与头上的幽蓝相互辉映,慢慢交映成一种夺目的冷。
他静静的看着她跪到自己身边,姿势规矩恭谨,眼睫微垂,仿佛与生俱来便有一种温顺之气。可是慢慢的,她身上原本光彩夺目的缀点竟在他眼里慢慢的褪色,最终幻化成苍白近乎透明的面庞,摇曳的,让人想要抓住。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一声请安打破了他无力的念咒,景杞挥手,号令所有宫人遣开,莫大的宫殿下,只剩下他,嗒穆尔和芸楚三个人。
循着景杞的视线望去,芸楚这才发现殿里竟还有一人,不由的一惊,看那人的穿着与行头,分明是牢里刚出来的囚徒。
那样的紫色眸光,犹如融聚了紫色霞光的剔透宝石,即使是不经意的一瞥,竟也透出一种奇特的妖冶,痞痞的,却又带着一丝尊贵的摄力。
那日在宸王府,所有人知道皇后被刺后都涌向皇后,而她也尽心关注着皇后的生死,并没有将注意力转向那个行杀的刺客。后来从父亲那里知道刺客是玉蕃族人,那么现在以他这身行头来看,必是那个人无疑了。
想到这里,芸楚勾勾唇,细细的唇线弯出一划清浅却嘲讽的笑,那样的讥嘲清晰的反映到了嗒穆尔的眼里,可他只是侧了侧身子,脸上表情依然是木然宁肃,仿佛毫无察觉。
一个帝王,一个刺客,一个皇妃,这样莫名的聚在一起。芸楚回身,正要追究三个人之间的关系渊源,景杞却开口,“嗒穆尔,快些吧。”
他的声线嘶哑低沉,却透着一股发自内心的清冷。视线别向远方,仿佛刻意回避即将发生的一切。明明是没有做什么动作,芸楚却被他这样的疏冷惊得身子一凛,心中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渐渐升腾至喉间。
下意识的退后一步,可是已经退无可退。她眼睁睁的看着嗒穆尔走到她的面前,那双紫色眸子泛起粼粼的波光,妖邪的让她感到惧悚与无助。他唇角一划,浅莞一笑,犹如她是他手下刚刚擒来的猎物,只等着她用温顺的语言告之诚意的投降。
芸楚紧攥拳头,视线不由得投向景杞。那个名为她丈夫的男子,眼睫轻垂,仿佛在他面前的所存所景,都是玄幻的梦影。她紧蹙眉头,强压住自己内心的惧意,原要迎上嗒穆尔,却见他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白瓷小瓶来。
“娘娘,请您把这个喝下去。”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可偏偏让她觉得想要窒息,拧眉抬眸,他的眼眸仍是含着笑意的,笑的眼眶弯弯,投至她的心里,却凌厉如刀。
“这是什么?”她问。
“是保您荣宠不衰的良药。”他笑意慢慢加深,微微挑眉,仿佛在挑衅那个帝王。“最少,可以保您五年荣宠。”
她微微蹙眉,显然是不相信他的鬼话,眼睛再一次看向景杞,复又回身,话还没出口,便被他挡了回去,“娘娘……”
“芸妃,喝下去。”仍在犹疑,景杞却已出声。简单的五个字,不容置疑,可是唇齿间,却仍带着那么一股决绝的寒意。
她一愣,继而苍然一笑,“喝下去可以,只不过能不能让我知道喝下去的到底是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话音刚落,他的声音便抵挡了她卑微的苍凉。“朕的话你也不听了是么?快喝下去!”
伴随着那“去”的字音,芸楚自嗒穆尔手里夺下瓷瓶,终是一饮而尽。
那是一种凉凉的液体,却不是苦的,反而有一种腻人的甜味,喝下去的时候仿佛就粘滞在了喉咙里,一点一点儿的挥散着那样的甘冽,渐渐阻挡了她嘴里以前所有的感觉,那样霸道的甜意,就像是带着逼人窒息的目的一样滚滚而来,她不自然的咳了一声,却不小心溅到手心一滴残液,低头望去,竟是触目惊心的黑。
身体所有的意识仿佛被一抽而尽,铺天盖地的麻木蒙上了头顶。她不由得退后一步,继而惨然一笑,眼睛慢慢的看向那个身着黄袍的男子,“臣妾喝下去了,能不能告诉臣妾,这饮的是什么?”
他看着她,最终摇摇头,却低言命令另一个男人,“嗒穆尔,跟着朕去玉鸾殿。”
那一句话比所有的回答都更加有力,她怔怔的站在那里,犹如遭受了巨雷轰击。
目送着那明黄的身影远走,那种尊贵的颜色逐渐在她的眼底铺开,芸楚只觉得自己像一个睁眼瞎子,除了那身黄色,别的竟然全都看不清楚。
行至宫门高高的门槛,他的明黄与那个男人的乌青突然定格在自己的眼眸中,瞬间,她眼睛里闪耀过一丝渴望,一丝祈求,甚至有一些几乎要喷涌而出的紧张。他与她再是做戏,她也是他在天下人面前最宠爱的女子,也是他昭告了天下亲自册封的芸妃娘娘,也是他曾经曾经欢愉曾经缠绵过的女人,他怎么忍心让她饮下毒药,替另一个口口声声说恨的女人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