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真道:“母亲怎么知道那是梁家姑小姐?”
傅夫人对着夜空浅浅扬唇:“那位小姐不是寻常人,她可是上阵杀过敌的,放眼满大周,几个女子能如她那般潇洒?
“而她平日常常驾着马在街头行走,闪耀得很,我自然是瞧见过的。”
傅真继续道:“既然是深夜,胡同里定然光线微弱,母亲在楼上,却认出了她,那必然是在楼上看了她很久吧?不知当时胡同里是什么样的动静,使得母亲放下账本不看,却看了楼下那么久?”
傅夫人沉吟:“楼下,死人了。”
她端了汤到唇边,却停住未喝,而是直直地看着地下:“我听到楼下有孩童的哭声。初时以为是隔壁民居孩童夜哭,再一听这哭声只响了两下即戛然而止,只觉不对,于是就着半开的窗往下看。
“就正好,看到月光下有人正朝着一大一小的俩人下手。那刀子举得高高的,可是下手又极为娴熟,一动不敢动,只能眼睁睁看着被杀的那俩人倒在地下。
“过去我虽未亲身经历过这种事,但你外祖父走南闯北多年,且家中往来的掌柜们也多在外行走,这种凶杀之事我也听得多,惊虽惊,倒并未曾乱方寸。
“我只想等着凶手走后喊人过来报官,却在那时,我看到下方又来了个人,看模样是个不经意至此的姑娘。
“——正因为看出是个不该深夜独行的姑娘,我才用心看了看,京中这样的女子实在不多,很快我就从利落的身手猜出来她的身份。
“她在那里查看死者,而随后胡同末端又来人了,她仰头四处寻找躲避之处的时候,我看到了她的脸——确认无疑,我就鬼使神差地招手让她上了窗。
“而翌日我以为此事定当传得满城风雨,结果偏偏半点风声也没有,那胡同里的一切,仿佛是我在做梦。
“如果不是三日后就传来梁小姐死于白鹤寺的消息,我,也一定会以为那是一场梦!”
说到这里时傅夫人的声音越来越慢,也越来越低。
夜色下,屋里的气氛也似是回到了那一夜。
傅真默然给她添了一勺汤,再道:“梁小姐走后,母亲是否回府了?”
“并没有。”傅夫人凝眉望着她,“后半夜我确实想走,但是,梁小姐躲避着的那帮人,其实跟先前那帮人不是一批人。他们的装束完全不同。
“先前行凶的两人穿着不俗,戴着面巾看不到容貌,但是后来的那批足有十来个人,个个身着黑衣黑裤,也戴着面巾。
“梁小姐只呆了片刻就自客栈前院走了,但那些人迟迟未走。他们清理完了现场,还似在寻找什么东西。一直到天快亮,几乎把整段胡同全搜遍了,才不得已离开。而我也不曾有机会半夜离店。”
傅真那夜上了傅夫人的窗户后她岂还敢露面?自然是从速离开了。
是以傅夫人说的前半段她都差不多知晓,后来这段却是如今才知。
后来的人还在寻物,多半也是找那把匕首。
那么翌日不是黑衣人们来找,却是徐胤找到了她头上——
这当中的弯弯绕,可就耐人寻味了。
如果那把匕首他们志在必得,那么查到了徐胤当时住的那条胡同,以及因为一一排查而找到了徐胤,这是完全可能的。
而刚好头天夜里徐胤又经由梁宁知道了有这么回事,而且看到了那把匕首,所以也才有了后来他几次三番追问匕首下落之事。
想到这里,她心弦忽然一动:“那母亲等的人,后来还是来了吗?”
“没有。”傅夫人目光炯炯地望着她,“他们再也没有来。
“因为,他们已经死在了那天夜里的胡同之中。”
“……”
她不是傅真,谁是呢?(二更求票)
傅真怔忡望着傅夫人,惊讶于这个回答,但这个回答,却又对应上了心中隐隐的猜测。
“死的那俩人,就是你外祖父交代会来访的故人。”傅夫人手扶着汤碗,音色低沉,“我给他们定的客房,他们始终没能住上。他们遇害的时候,正等待着他们到来,并满心欢喜想款待他们的我,正在楼上窗户之中看着。
“真儿,你相信人间有报应吗?”
这声音令人听着像是在剐着傅真的肚肠,听来十分难受。
“我很愧疚,我其实并没有很指望那人回报我什么,只是因为那是你外祖父的遗愿,所以我很重视。可当时竟没有能阻止那一切的发生,也辜负了你外祖父的嘱托。
“后来我总是想,如果当时在窗内看到这一切的人是那位梁小姐,她一定会勇敢地上前吧?”
“不,”傅真握紧了她的双手,“这件事透着诡异,不是一般人能沾惹的。就算是梁——小姐,她也未必会冲出去。
“您是个弱女子,能够在那种情况下保持冷静,并且保护好自己,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相信有报应,但这个报应不会落在我们身上。不过,”傅真顿了一下,说道:“既然死的是外祖父交代过的故人,那我们或许可以想办法让这个案子真相大白,将凶手绳之以法,如此也可慰外祖父他老人家还有那两位故人在天之灵!”
“我不是没想过,但——”傅夫人叹气,“毫无任何线索,谈何容易。就连他们就是我要等的人,也是我在后面那些人清理尸体的时候,从尸体的衣着确定的。
“以咱们这样的人家,哪里能撼动那背后的人啊?”
听到这里傅真也沉默下来。
傅夫人这话可谓说到了关键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