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小区门口时,已经将近十点半。
裴新攥着李闻虞的手,后者已经陷在睡梦中没有什么反应,连车停下也没有醒过来。
老旧的小区到这个时间已经没有灯光,整个路口被黑黢黢的树影和冷风灌满,保安亭里亮着一点点微弱的灯,隐约能看见有人靠在那里打瞌睡。
李闻虞的脸和脖子抹了药膏,他自己凭着感觉抹的,有些地方很不均匀。一点点白色粘稠的药膏沾在如羽睫毛上,睡颜宁静,将平时激烈或冷漠的情绪掩藏在了瘦削轻薄的皮囊之下。明明不算狼狈,但看起来很让人可怜。
裴新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自己有些硬了。
李闻虞其实睡得并不好,他恍惚中觉得自己在不住地打冷战,可是思绪却怎么都无法从张牙舞爪的梦境里脱身,梦里有无数个黑影,巨大的,沉默的,围绕在他身边,团团压制着他,让他出不了声,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他拼命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的嘴唇被人啃噬着,眼前只有裴新轻闭着的双眼和舒展的乌眉。李闻虞几乎是立刻就吓得清醒过来,一把将压在身上的人推开,用手背使劲擦了擦嘴唇,却被抹了一嘴的药膏。于是他又用手心去擦,眼睛仓皇地四处在车厢里寻找纸巾。
裴新被他这慌张无措的样子逗乐了,这人瞪着眼睛时那双狐狸眼也挺圆的,在黑暗中看上去很亮,有点犯懵,又很生动。
他从身后抽出来一盒纸巾扔过去,语调慢悠悠:“睡得很沉嘛。”
李闻虞抽出纸巾用力擦着嘴唇,眼睛往前座的司机那瞄,中年男人端端正正地坐在前面,听见动静也完全没有往后看一眼。
李闻虞又往外看,玻璃窗一半映着车内光景,一半透着车外昏暗,他抓着塑料袋里剩下的药,一言不发地推开车门下了车。
因为睡得手脚有些麻木,他踉跄了下才站稳,在冷风里慢慢朝前走去。单元楼前有棵光秃秃的银杏,从那之后他的身影就消失了。
裴新收回视线,淡淡说了句:“走吧。”
车子发动的声音在暗夜里尤其清晰,司机还没开出巷子,就又听见他说:“王叔,不回华谊路,回家。”
车越往郊外开,空气越湿冷。
别墅坐落在秋山下,此刻沉寂在夜色里像某种匍匐的野生动物,玻璃花房里亮着灯,从外面也能看见郁郁葱葱春色满园。然而院子里的植物显然已经长时间未曾打理,有枯叶落地,也有藤草蔓延。这个地方,被裴新称之为家。
司机在送他到门口后离开,裴新推开门进去,暖气扑面而来,灯光沉沉。
客厅的墙壁上摆满了古旧摆件和书籍,有月色从流泻进来映得窗台边那架钢琴散出一点光晕,地上铺着厚厚的天鹅绒毯子,一只圆桌上亮着琉璃罩台灯,旁边摆着软和的长沙发。
有声怯怯的猫叫在寂静中响起,沙发上坐着的女人回头,看见了站在玄关处的裴新。这是裴新的母亲黎簌,女人回眸间昏灯下那张素面的脸明艳起来,怀里的白猫蹭着她的手,然而她一身冷若冰霜的气度衬得四周更静几分,似乎连猫也察觉不对更温顺了几分。她看了裴新一眼后又转过头去,半阖着眼,透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漠然。
裴新习惯她的视若无睹,在玄关处站了一会儿后上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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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是个晴日,天亮得也比平时早了些,只不过天气依旧冷。
李闻虞吃完早饭时刚过九点,厨房里还响着李藤烧热水的声音,没过一会儿,李藤的声音也传出来:“小虞,过来喝杯牛奶。”
李闻虞正跟奶奶聊天,忙不迭应了声:“来了。”
李藤揉着额头,脸色稍显疲惫站在流理台旁将面前的两杯牛奶推过去一杯:“喝吧,喝完帮我把那杯送给季贺。”
李闻虞这才想起来上回李藤和季贺吵了架还没和好,李藤脾气一向不太好,季贺更是把这点倔脾气学了个十成十。母子两人经常是一点就着,每次吵架都是奶奶和他从中调和,这牛奶也算是李藤罕见的一点示弱了。
李闻虞拿着牛奶敲开季贺的房门,季贺正懒洋洋坐在书桌前翘着二郎腿,回头看见是李闻虞进来脸色变了变,冷淡又有些诧异地问:“你怎么来了?”
李闻虞没太在意他的态度,手里的牛奶轻微晃了晃:“姑姑让我给你送牛奶。”
他走过去把牛奶放到书桌上,垂眼时瞥见季贺还没来得及关上的抽屉里零零散散地放着许多零钱。但他也只是扫了一下,没说什么便转身准备离开。
季贺冷哼着看了那牛奶一眼,将翘起的二郎腿放下,像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出声:“你有钱吗,借我点。”
李闻虞有些茫然地回头,上次季贺问他借钱也不过才三天前,他到底要这些钱来做什么。
李闻虞一时没说话,季贺也就保持着侧身的姿势一直看着他,表情仍旧绷得很紧。半晌,李闻虞摸了摸上衣口袋,掏出一张五十和一张二十的纸币,诚实道:“我就这些了。”
季贺从椅子上倾身过来,双手坎坎够到便用手指将纸币夹了过去,姿态又恢复到之前那吊儿郎当的模样:“谢了。”
烟云
那次过敏之后,李闻虞好几天没有再收到裴新的短信,也没在学校见过他这个人。
从星期一到星期四,李闻虞过了好几天平常但又提心吊胆的日子。一直到圣诞前夕,他要提前帮秦立给游戏厅做圣诞布置,于是放学之后先去买了些装饰品。
到游戏厅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这几天的放晴让巷子里堆积的雪都开始融化,滴滴答答的从屋檐往下落,但气温却并没有升高,有风吹过时冷得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