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家的蛋炒饭,是阿娘为他特制的。没有许多花哨的配料,只加了他最爱吃的豌豆,阿娘总能?将粉嫩的豆籽炒得?油油绿绿。
除了蛋花,米饭中还会窝一整颗煎鸡蛋,因为阿娘总怕他人高?马大吃不饱。
炒饭清淡,饭碗的一角还会配上一小把阿娘亲手腌制的小菜,有时是脆爽可口的酸黄瓜,有时是清甜入味的腌豆角。
从前当差归家,无论多晚,李公?公?总要吃他阿娘的一碗蛋炒饭。
李公?公?双手颤抖地探过?去,握住碗沿忍不住啜泣,他的独眼?似乎已经干涸得?很难流出泪来,只是身子不停地抽搐,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半晌,他抬眸望向?张荦,眼?里?含着渴求的光,“她……怎么样?”
宫里?人人都喊李公?公?的绰号‘李哑巴’,可李哑巴并不是个哑巴,只是独来独往,找不到?同他说话的人罢了。
“还好。”张荦对上那只独眼?,笃定又认真地同他说,“放心,我来保住她。”
当初李公?公?是为了保住他阿娘,才答应扮作尨奴的,如今他要去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阿娘了。
“谢……谢谢。”李公?公?颤颤巍巍地伸手想握住张荦,又迟疑地缩了回?去。
只是刚缩到?一半,张荦就主动伸了过?去,两人四只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谢谢。”李公?公?不停地朝他点头致谢,又转过?头对着身后的蓝芷不停地絮喃,“多谢、谢……”
*
两人走出昭狱时,阳光和暖。
蓝芷在前面行得?缓慢,想看看后面的人会不会主动跟上来。
可是一条长街都快走完了,张荦一直踩着她的影子,不近不远地跟着,就是不上前。
蓝芷脚下一跺,转身道:“掌印,李公?公?于?你有恩吗?”
张荦努力?控制自?己?前倾的身子,才没让自?己?撞上突然急转的人,懵怔地问道:“嗯?”
“他若于?你无恩无故,你为何答应要保他阿娘?”
因为看到?姐姐怜惜李公?公?,他便也忍不住心生怜悯,感同身受,想要帮助李公?公?。
张荦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还是又冷又硬:“娘娘,似乎管得?有些?宽了。”
蓝芷见他又是副不冷不热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掌印既然连一个素昧平生的老妇人都愿意出手相救,可当初,为何就那么心狠,眼?睁睁看着我去殉葬呢?”
“我……”
“不许再扯谎说什么忘了!”兰芷平时看着文雅娴静,一对上自?己?捡回?来的这?只小奶猫,就是压抑不住内心的跃动,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同样,玲珑八面、长袖善舞的张荦对上这?样的姐姐,也总是不知所措。
姐姐的问题,他回?答不了,姐姐的眼?睛,他也不敢再去看了。
只能?伪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又一次落荒而逃,像个败将。
如今的他,已不是曾经那只望人生怯的小奶猫了,是司礼监掌印,不仅能?够在所有太监面前挺直腰板,甚至那些?文武大臣还要敬他几分薄面。
他可以铿锵有力?地对李公?公?承诺,‘我来保她’,可对上蓝芷,他就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因为他无论在外人面前多么风光无限,多么掷地有声,一到?蓝芷面前,刻在骨子里?的自?卑,就怎样都藏不住。
大抵因为真心爱一个人,本就是会自?卑,将对方捧到?天上,将自?己?低到?尘埃。
他很想像蓝芷说的那样,‘昂着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