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她朝张荦微笑,清澈的眸子亮得勾人,“鞋脱了,到榻上来。”
两人朝夕相处三年了,蓝芷会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有时也会替小太监缝补衣物。这种相依为命的关系,要是还总强调主仆有别,就是矫情了。
每当这种时候,张荦就会暂时忘却身份、环境这些外在条件,讨巧地唤她一声‘姐姐’。
蓝芷示意他将裤管撸上去,“试试这护膝,又透气,又防磕,往后无论在哪个主子跟前当差,都不怕磕头下跪了。”
蓝芷说这话时,没别的意思,只是到了张荦耳朵里,倒叫他品砸出几分要赶人走的意味。
难道兰主子觉得自己拖累了他,不要他了?
一时间,小太监慌了神。
蓝芷见他呆着没动,便自己上手去拂他的裤管,不看不要紧,一看,上头密密麻麻全是痱子,有些地方还蹭破了皮,结痂的,流脓的,都有,触目惊心。
张荦后知后觉地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蓝芷低头垂眸,怔地望着这本该白如藕段的两截小腿,良久,默默到身后的柜子里翻出一瓶药膏,“都拂上去。”
她的声音强硬中带着几分气恼,还有些心疼。
张荦不敢不从,将小腿都露了出来。
蓝芷凑上去,替他上药,全程没有抬头,也没有看小太监的眼睛,因为她知道,此时自己的眼里藏了东西,不敢叫他见着。
她垂眸轻声问道:“每日都去忙什么了?把自己搞成这副德行。”
张荦在长乐宫的驯兽房帮忙,得了不少赏钱。可娇贵的苏贵妃娘娘觉浅,午睡时,太监们要经过正屋一律都是膝行,不能弄出半点声响。
张荦也曾觉得自己辛苦,自己不易,但望着此刻在灯下,一点一点,替自己上药的蓝芷,他觉得心里好甜。
那玲珑脸蛋,不及他一掌大,在暖黄的灯下,仿佛染了一层薄薄的胭脂,肤白如雪,桃腮带笑,叫人瞧着瞧着,就该嫌窗外的蝉鸣太吵。
他目光凝滞,愣愣道:“姐姐最近看着气色好了不少。”
“再好也是红颜憔悴,没人要的。”蓝芷自嘲,是在开玩笑,也是在喟叹自己的命运。
这宫里,多少花一样的红颜佳人,都逃不了美人迟暮、孤独终老的结局。
张荦看出了她眉间的失意,倏忽间,一阵清风拂窗而来,吹熄了桌上的烛。
房间就点了一盏灯,此时乌漆墨黑的。
“姐姐别怕。”张荦慰道,支起上身,去够她身后柜子上的火折。
眼前一黑,声音就变得格外炸耳。窗外的蝉儿聒噪,闹得人心跃动。
忽然,他身子不稳,似是踉跄了一般。
然后,一个轻轻柔柔的吻,就落在了她的鼻尖与唇瓣之间。
这吻偏斜,不在鼻上,亦不在唇上,很像是踉跄后不小心碰到的。
又像是有人贪心,既想吻那纤巧的翘鼻,又想吻那勾人的杏唇。
这个仲夏夜意味不明的吻,叫蓝芷怀想至今。
也许是小太监年少轻狂,也许是张荦想安慰蓝芷,又也许是当晚的气氛一切都刚刚好。
没有人能说清那个吻。
但有一件事,蓝芷心中清清楚楚,那就是,张荦对她动了情。
否则,像他那样聪明的人,能一路爬到司礼监掌印的位置,断不会为了一个冷宫弃妃散尽钱财,不计回报地拼命付出。
严寒中取暖,黑暗中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