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气难消之际,陈姨娘的话又一次回响耳畔,李西立时想明:难道谢氏准备将她送去北平,与朱棣做妾?
看着李西脸色骤然剧变,却只端坐着半日无反应,谢氏怀疑的眯了眯眼睛,这丫头到底知道些什么,莫不是风声走露了。刚想到这,谢氏忙摇头否决,这不可能!不过就算是她真的察觉一二,此事说来也是难得便宜了她。就她一个排不上名的外室女能给燕王做小,也是莫大的福分。
心念至此,谢氏以不容回决的语气,一锤定音道:“从明日起,你不用过来请安,只需好生跟着两位妈妈学为女之道即可!我给你两年时间,学成之日,便是你起名上族谱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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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殇(上)
李西被拘楼阁上,是洪武十四年四月间的事,转过了夏秋冬,就翻了年,不到几月春日即过,又至一年夏暑。
应天地属江南,每逢春夏之际,四周都弥漫着炎热的气息,待到暑气最盛时,一场突如其来的及时雨,总会不早一分亦不晚一分地纷繁而至,以靡靡霏霏的水帘遮挡了烈日的凡尘,为躁动的人心浇下一片宁静。
李西不知她是何时喜欢上这水雾迷蒙天,一如此时,她又趴伏在窗棂间,以手托腮,目不转睛的望着绵细如针的雨水,兀自出神。
“吱呀”一声门扉启开,一道轻缓的脚步声从外及至,李西稍稍醒过神,偏头看了一眼,兴趣索然的说道:“外面下着雨,妈妈让个丫头去领就是,犯不着湿了鞋子自个儿去。”冯妈低头瞧了瞧刚换的弓鞋,眯眼夸了一句“小姐眼真是厉”的话,又道:“这是夫人特意给小姐重做的纱衣,式样、质地,样样都是上好的,婆子怕丫头们不着心,才亲自跑了一趟。”
朱元璋早在十年前就规定了,闺中女子一概作三小髻,金叉珠头巾,穿窄袖褙子装扮,式样再新又能到哪去。李西心里想着,口里却道:“金陵的款式十年就一个样子,不说褙子,就是下裙不看也知是六幅开。”
所谓裙拖六福湘江水,隋明两代裙一般以六福为准,李西这话无疑是有挑剔之嫌。冯妈听了,晓是李西埋怨谢氏,便不多接话,只拎起一条浅色画裙在手里展开,笑道:“姑娘您这回可说错了,这次的可不是六幅,而是群幅十开的月华裙!”
李西略提兴致,目光打量的往裙上一看,见此裙行动时辄如水纹,风动色如月华,确实不属凡品,谢氏倒是舍得!想到这,李西脑中灵光一闪,她忙从窗棂边起身,拿起未展开的褙子端看,果真也是奢华至极,竟是“珍珠半臂”衫!
该来的还是来了!
当初她被迫禁足绣楼,至今已有一年半未踏出过阁楼一步。在这段彻底封闭的日子里,她每日只知道习女红、技艺等事,不晓时月。这般下来,她满身的棱角也在不知觉间近乎磨平,渐渐的慵懒度日,不问世事。
可前两天许、林两位妈妈突然被唤走,今日又有奢华衣饰送来。如此看来,谢氏只怕是等不住了,或者说徐华义等不住了,需要她这个庶妹侍候朱棣,以帮其生下子嗣,稳固在燕王府的地位!
见李西脸色有变,冯妈忙放下手里的月华裙,急急问道:“小姐您怎么了?”闻声,李西一脸凝重的回视冯妈,正色道:“近期之内,母亲可能会将我送去北平。”冯妈也是知谢氏的打算,一听这话,不禁失声叫道:“怎么可能!不是说要等小姐及笄吗?您这才多大点,被送去了,也是名分不正!”
李西摇摇头,她原本想着还可以拖,哪知谢氏已等不得了!可让她去给朱棣做妾,饶是知道朱棣将来会登基为帝,她也不愿意!不说明代妾的地位低贱,就是这王府里的勾心斗角也不是她愿过的生活;再说让她给徐华义生孩子,一辈子仰谢氏母女的鼻息而活,她李西更是做不到!
然,以上的一切,对于一个无势可依的外室之女而言,又谈何容易。在绞尽脑汁了整整十日后,李西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但尽管心里是千愁万绪,面上她依然可以做到谈笑风生,这亦不得不感谢一人的“培养”,若没有谢氏变相的囚禁,她也不可能如此镇定自若。
李西自嘲一笑,又不想冯妈看见,顺手拿起面前的一把银叉,低头就了一小块月饼。月饼滋味甜腻,入了唇舌间,却仍然抹不去口里的苦涩。
阿秋为人细心,自留意到李西轻颦了颦娥眉,忙到了被花茶捧了过去,道:“小姐可是嫌它过甜,不如喝口茶水淡淡味儿。”说着,又用小碟子拣了些藕片递了过去,轻声笑道:“小姐尝尝这藕片,是今早才从池子里挖出来的。”
李西依言轻咬了口藕片,倒是口感不错,遂抬眼看向阿秋,正欲夸赞几句,却被一旁的阿杏抢白,只听她语气向往道:“这会儿,夫人、大奶奶她们该在花园那边祭月了吧,大爷、二爷他们许是已喝开了。”
李西听了,瞥了阿秋一眼,见她一脸的欣羡,便道:“阿杏,今儿是中秋团圆之日,你爹娘都是宅里当差的,我也不留你了,你回去与他们一起过吧。”阿杏假意推迟了一句,忙福身谢过李西,三步并做两步的就是离开。
冯妈冷笑一声:“就她那样还想攀高枝,也不掂量掂量。再过个两年,不是去配小厮就是打发出府!”说完,又转头抱怨道:“小姐,您就是太心软,这小妮子才不会回了她老子娘那去。十有八九是守在大爷他们院子外头,等着机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