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越君道“等你再大些,唯有叹息的时候自然就会洒脱了,现下还用不着惆怅是否洒脱,岁月会教会你的。”
宋玉笑道“伤神何尝不是一种清狂?”
初宁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蒙恬问道“宋公游历了哪些地方?”
宋玉道“老夫年事已高,去不得许多地方,此行只是慢慢悠悠地走到北海天尽头,想看一看逍遥游的大鱼,虽然没有瞧见大鱼,但在观海上日出时,有幸见到了蜃景。”
初宁激动地问道“那是什么样子?”
宋玉缓缓道“先是空明里一朵叆叇云彩飘浮在空中,而后那云彩忽然辟出一座碧水环绕草木参天的岛屿。若隐若现之时,又变出亭台楼阁车水马龙,奇诡荡摇变幻莫测,不知是谁承托起那一方仙境世界。”
初宁心向神往,“那就是传说中的蓬莱吗?
宋玉的声音轻如蝉翼,“或许那只是老夫的一个梦。”
初宁道“若我有这样置身仙境的梦,真是不想醒来。”
宋玉笑道“老夫也是被这里的泉水,这里的山歌唤醒。”
初宁看了看同样神色诧异的云容,“山歌?”
宋玉合上他清澈的双眸,“山水无言,但却有情有声,此刻潺潺而流的泉水、方才山谷里浩野回荡的旋风,还有北海翻腾怒吼的海浪,它们都是天然的歌声,是年华流逝给我们的额外馈赠。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方以游无穷。”
初宁闭上眼睛,她先是听见清风和树叶拥抱,簌簌作响,随后听见自己的心跳,突然间她感受到了阳光穿透尘埃给小草穿上新衣,花瓣在温柔婀娜地伸着懒腰,泉底的沙石睁开了惺忪的睡眼,这些她从未注意过的,身边的细微声响让她又惊又喜。
陶鬲中泉水“咕噜咕噜”的嘶鸣,宋玉睁开眼,“它们也迫不及待了。”
侍者将煮沸的泉水倒入放有竹心的碗中,立刻便有袅袅清香飘散。
安越君道“宋公这是又寻得了什么新法子?”
“此前偶然有一天,一片霜桑叶子飘进了老夫的碗中,看着它在水里旋转沉浮便一时起了兴,尝了尝现别有一番情致。”宋玉端起漆碗,“珍珠泉水本就醇和甘甜,竹心浸润更添淡香清逸,浅酌慢品最为恬淡。”
众人接过侍者递上的漆碗,皆十分惊奇。初宁捧着漆杯,看着几缕竹心在碗中慢慢回旋,而后徐徐沉入碗底,心中突然觉得空宁苍凉不已,却又说不清那是什么。她轻轻呷上一口,只觉苦涩,但在啜咂之间,又有淡淡的清冽甘甜在舌底蔓延。
云容道“这么细小人竹心,在水中轻盈浮游,竟也有这样的力量,可以让人唇齿凝香回味无穷。”
蒙恬亦感叹道“无味而至味确是淡雅之美。”
安越君一语道出了初宁心中的朦胧,“竹心沉浮一如波澜坎坷的人生,这水先涩后香,亦如经过岁月洗炼的人生。”
宋玉托着漆碗,“执水在手,情感于心,其中滋味都是各自的心意,王孙觉得如何呢?”
初宁道“十全十美并不真实,或许苦中藏甜才是人生真正的滋味。”
宋玉沉静的语气如秋水拂尘,“人生在世,都活在这万象纷纭的大千世界里,没有人逃得了。只有让自己的心,在得失聚散中拿得起放得下,静水深流,沉得下站得稳,才能行得远。”
宋玉的话说到安越君心坎,此刻的他最需要沉心静气。荣辱浮沉是最普通的人间万象,没有谁能够越过岁月流逝,逃过宿命。尘世浮华,唯有宁静致远。
蒙恬道“宋公心如野草,不羡荣华,在红尘中来去从容,逸宕脱令人佩服。”
宋玉抿了一口竹心水,“我也并非来去自如,之时在沉沦的时候有幸没有忘却自己。”
幽谷清泉边,几人浅酌慢品谈天说地直到太阳渐渐偏西,他们才收拾下山。回到安车休息处,初宁一行人与宋玉告别。
宋玉清浅一笑,“今日与各位一同品味亦是一份可遇不可求的相知,高山流水夫复何求?有缘再会。”说罢便在余辉氤氲中清尘而去,只留下让众人都陶醉的越于得失之外的逍遥背影。
初宁感叹道“是权势放逐了他,还是他舍弃了世俗?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倪于万物,已为真人!”
云容道“是啊,说来容易行却极难,谁能够无所依凭而游于无穷呢?”
回去的路上,初宁坐在安车里,依依不舍地望着窗外似被夕阳烧红的天际,晚霞给山谷披上神秘的彩衣,远山里飘摇起轻盈朦胧的暮烟。虽是原路返回,她却觉得周围的景物更加清澈闪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