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珅听了杨振的这番话,刹那之间竟然十分感动,他还想对自己的这个同宗再说点什么话,但却一时又觉得说什么都矫情,说什么都多余,干脆什么也不说,一拱手,冲着早已齐刷刷地看他的炮手们低声喝道:“带着炮,撤!”
虎蹲炮的弹药,其实已经打得差不多了,尤其是最沉重的几麻袋铅弹,差不多都已经打了出去,所以杨珅等人的撤退也很干净利索,转眼之间就已经抬着虎蹲炮,离开了黑松林。
就在这时,鞑子营垒里面拥挤的人群又骚动起来,可能是松林里的炮击停顿的时间有点长了,让他们觉得劫营的明军队伍已经撤退了。
杨振觉得时机已到,就对张臣和张国淦说道:“你们带着火枪队,也撤退吧!记得都了芦苇荡边缘那处地方预设阵地,等着我!”
张臣和张国淦对视一眼,也不多说话,抱拳躬身而别。
此时杨振的身边,就剩下了杨占鳌和严三两个人。
杨占鳌仅有的两个手下,也在之前鞑子营地里的混战之中不见了,要么是阵亡了,要么是失陷在里面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在出营的一刹那,被严三及其手下投掷的那批“龙王炮”给震晕了,然后死在了成千上万鞑子的踩踏之中。
一切皆有可能,但是唯一不可能的,就是他们继续给杨占鳌当手下。
眼前这几个人,除了杨振之外,都是早已见惯了生死,也没有什么可伤感的。
随着冲出鞑子营地的真鞑子和二鞑子越来越多,杨振知道空城计不能唱得太久,因此对杨占鳌说:“占鳌!你的箭法我可知道!点火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我和严三先走一步!”
说完了这话,杨振也不再故弄玄虚了,当先一步,转身离去。严三紧随其后。
杨占鳌则立刻从腰间的“箭壶”里取出一支箭来,然后张弓搭箭,就着附近一处用来布置疑兵的火把,将那支箭点燃,然后“嗖”的一声射了出去!
原来那支箭是一支火箭,箭镞后面的箭身上,已经缠绕了一圈又一圈浸透了桐油的细麻布。
而此时,已有胆大的鞑子阿哈冲进了松林中,发现林中故意点燃的几处篝火,故意绑扎在树上的那些火把,都不过是明军的空城计而已,于是大声喊叫起来:“狗蛮子跑了!先遣营的狗蛮子已经跑了!”
原本还在鞑子营垒里面推推攘攘的人群瞬间来了斗志,又一次如潮水般冲了出来。
恰恰就在此时,杨占鳌射出的火箭,从林中飞射而出,正好钉在了用来搬运万人敌的木架子上,而且火箭的火团,正好就烧在了仅剩两寸左右的万人敌引火线上。
火箭射来,火花四溅,然后就是“轰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巨大的火光再次划破黑夜,闪耀在天上。
而顷刻之间就已经淹没了万人敌的鞑子人群,在那一声剧烈的爆炸声响当中,被炸得血肉横飞。
数不清的残肢断臂飞上天空,然后又落到地上被炸出的大坑里,就像是下了一场血肉冰雹!
杨占鳌也在射出了那一支火箭之后,转身就冲出了黑松林,奔向远处的夜暗下的芦苇荡。
崇祯十二年三月初八晚上,夜袭小凌河北岸鞑子大营,烧毁满鞑子粮草存放重地的事情过去了很久之后,关于杨振的传说,依旧在辽东军中广为流传,甚至在满清鞑子的军队之中也被传得神乎其神!
其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一个,就是杨振在黑松林一战,一张弓,一壶箭,独自一人为宁远先遣营阻断数千鞑子追兵的故事。
而杨振“进攻必争先,撤退必断后”的英雄形象,更是一再被徐昌永、祖克勇、袁进等人及其部下们所亲口证实,并一再称颂赞许不已。
杨振并不是有意要为自己塑造这样一个英雄形象,这天夜里他的所有做法,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但是,既然产生了这样的传说,那也没有必要去否认它,所以他也从不否认。
当然,他自己很清楚,严三也很清楚,那天夜里最后一个离开黑松林的人,并不是杨振本人,而是杨占鳌。
可是这个事实很重要吗?至少严三和杨占鳌都觉得,这个事实一点都不重要了。
因为他们都知道,没有杨振的指挥,这样一场夜袭,是根本不可想象的,甚至连发起都不会有人发起。
不管怎么说吧,当杨占鳌在那个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中,追上了杨振和严三,三个人一起回到芦苇荡的边缘之时,杨振就被张臣和张国淦一群人众星捧月一般地围绕着欢呼了起来。
杨振更是被张臣等人抬起来,向上抛起来了好几次!
杨振原来预料中的鞑子追兵,最终没有敢于追来。
因为鞑子营地里唯一还能够担起指挥重任的鞑子牛录章京,就在万人敌爆炸的时候,连人带马都被炸上了天,掉下来之后更是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肉泥。
彻底失去了指挥的鞑子和阿哈们,早已经是步步惊心了,根本不敢穿越黑松林,穿越荒草滩,再往海岸线上一望无尽的芦苇荡里追击。
就这样,杨振在一群幸存者兴高采烈的簇拥之下,顺利地抵达了当初下船登陆的地方,然后顺顺利利地登山了蜈蚣船,最后又顺顺利利地回到了上半夜才离开的沙洲之上。
到了这个时候,杨振一行人,再也不必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踪了,他们在船上挂着灯笼,一路欢呼着,回到了沙洲东岸的码头停靠处。
杨振等人下了船,也没有人去追究徐昌永、祖克勇、袁进所部先行撤离的不仗义,大家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见面就开始庆祝这次夜袭取得的大捷!
“这一仗,肯定算得上是一场前少有的大捷了!我老徐跟着祖大帅,也算是打过了多少年的仗,其中更是打过了不少大仗、硬仗和苦仗了!可是平生自问,从来没有哪一场是这样打的!可是这样打好啊!还是这样打——爽!解气!”
当时到了集结登船处,第一个主张立刻撤离的徐昌永,此时见了杨振的面,立刻就当那个不光彩的事情从没发生过,当众夸起了杨振率领大家取得的这场胜利,而且毫不犹豫地将之定性为一场大捷。
袁进也是满心欢喜地过来附和着徐昌永的话,只听他说道:“徐大哥说的没错!朝廷对上满鞑子,已经多少年都没有过这样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了!杨兄弟!我们是不是得想想办法,尽快把这场大捷的捷报,给送回到宁远,甚至是山海关去!?战死的弟兄不能白死,得胜归来的弟兄们,也不能白辛苦这一场啊!”
倒是祖克勇站在一边看着徐昌永和袁进的表现,没有学着他们使劲往自己脸上贴金,而是站直了身体,然后冲着杨振抱拳,一躬到地,最后起身说道:
“这一次夜袭,我们能烧了鞑子的粮草,还能做到差不多全身而退,几乎全靠杨协镇一人之力!几乎全靠杨协镇麾下一部之力!祖某人生平很少服气谁,但从今天起,对杨协镇之智勇双全,对杨协镇之义薄云天,真是心服口服!由衷佩服之至!”
现在的杨振还没敢想过,要从祖大寿那里把祖克勇给挖过来,不过对于祖克勇表达的这份敬意,还是由衷地感到高兴。
“哎——,祖兄弟言重了!过奖了!杨某哪里有你说得那么邪乎啊!这次夜袭,算是侥幸成功!不过这份功劳却是大家的,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也不是哪一支队伍的!而是我们大家的!我们早就说过,是兄弟,就同生死,共富贵!眼下我们算是同生死了!接下来,若有富贵,兄弟们自当共享之!”
杨振这么一番话,说得徐昌永、袁进及其幸存归来的部下们都是眉开眼笑,高兴不已。
而祖克勇则更加坚信了杨振此人的义薄云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