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走出病房的章可贞,无意中听到了老师对着话筒说的一句话:“宝贝,妈妈也爱你们。”
五岁的孩子虽然并不懂得什么叫作“失落”,但是这句话,却让小小的章可贞真得很失落:为什么这里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只有我没有?我生病了没有爸爸妈妈照顾我,也没有人叫我“宝贝”,更没有人对我说“妈妈也爱你”。
原本该是懵懂无知的年龄,章可贞却似懂非懂地明白了自己的孤单可怜,小小的心里忽然就有了一种说不出的伤心难过。于是,她默默走过正在打电话没有注意到她的老师,独自下了楼,在楼下的花园里一个人躲起来哭了。
她的哭声又一次引来了平仔。小男孩当时正抱着那只变形金刚的玩具在不远处的石椅上玩耍,听到哭声,他不解地走近询问:“你是贞贞,你怎么又哭了?医生伯伯现在没来给你打针啊?”
她一边哭一边难过地回答他:“我哭,不是因为医生伯伯又要给我打针,而是因为我没有爸爸妈妈了。”
平仔十分不明白地睁大眼睛问:“你没有爸爸妈妈?怎么会呢?不是每个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吗?”
她更难过了:“可是我就偏偏没有,我们福利院的老师说我是孤儿。”
“什么是孤儿?”
“孤儿就是没有爸爸妈妈的孩子。”
平仔费劲地思索与理解,“好奇怪,你居然没有爸爸妈妈。那你好可怜!没有爸爸妈妈,就没有人陪你吃饭;哄你睡觉;给你讲故事;带你出去玩……”
平仔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章可贞蓦然拔高的哭声打断了,因为那令她更加伤心难过。看着哭得满脸泪花一副可怜兮兮模样的小女孩,小男孩满脸同情之色。他想让这个可怜的孤儿妹妹别哭了,于是毅然把手里的玩具递过去说:“贞贞你别哭了,我的变形金刚借你玩啊。”
章可贞却还是哭,边哭边摇头说:“护士阿姨说你的玩具很贵,我怕弄坏了赔不起。”
“不要紧,弄坏了也没关系,我可以叫我爸爸再买一个。”
章可贞依然摇头:“你爸爸会不会生气啊?”
“不会,我爸爸很疼我,我想要什么玩具他就给我买什么玩具。我家里有一个玩具房,里面有好多好多玩具。”
章可贞无法不羡慕:“有爸爸真好,我没有爸爸,从来没有人给我买过玩具,我也从来没有自己的玩具。”
小女孩既羡慕又失落的神色,让小小男子汉做出了一个慷慨的决定。他一边把变形金刚塞到她手里,一边用脆生生的童音宣布:“贞贞,以后这个变形金刚就是你的玩具了,我要把它送给你。”
就这样,五岁那年,小孤女贞贞终于得到了一个完全属于她自己的玩具,来自小男孩平仔的馈赠。
最初福利院的老师说不可以,不能接受别人这么贵重的礼物。但是平仔坚持一定要送,而平仔的妈妈也不反对。因为她已经听说了章可贞的身世,十分怜悯这个可怜的小孤女,所以对儿子的行为投了赞成票。
章可贞和平仔因此成了好朋友,他带着她一起玩游戏;和她分享自己各种美味可口的零食;还在她打针时陪着她安慰她别哭;不过这段美好的日子很短暂。平仔是因为肺炎在儿童医院住院治疗,章可贞入院时,他的病情已经大为好转,把变形金刚送给她的第三天,医生就宣布他可以出院了。
平仔出院那天,也是章可贞动心脏手术的当天。她一大早就被推进了手术室,做完手术又被送进了icu密切监护了两天。等到她重新回到原来的病房时,平仔早就已经不在医院了。
章可贞从此再也没有见过平仔,但是他送给她的那个变形金刚一直陪伴在她左右。虽然十几年的时间过去,但她依然完好地保存着它,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带着它。
因为,对于章可贞来说,这个变形金刚的存在,已经从最初的玩具变成了特殊意义上的朋友……而对于当年送她玩具的小男孩平仔,她也因此一直未曾忘怀,时不时会想起他:他现在也已经长大了,不知道过得怎么样?好不好?
浮萍一聚后,离散已经年,章可贞都不曾奢望还能在茫茫人海中与当年的平仔再重逢。而且她想,即使有缘再遇,他们肯定也已经认不出彼此了!两个萍聚之人,就像时间长河里的两块鹅卵石,流水时光将他们各自冲开后,再冲刷成不同的形状,不复记忆中最初的模样。更何况,他们初相识的年龄太小,留在记忆中的音容笑貌都已经不甚清晰了。
然而,这一天,站在时家照片墙前的章可贞,却拨开厚重时光蒙下的重重蛛网,重新见到了被一张照片定格在稚龄时期的小男孩平仔——这令她无法自抑的惊喜交加。微笑的涟漪一层层荡漾开来,泅透了她秀丽的脸庞。
睡了酣甜的一觉后,时承平缓缓睁开眼睛,看见窗纱上有花影扑朔。午后的阳光,将阳台上一盆怒放的三角梅斜斜折影在洁白纱帘上,宛如一幅淡墨写意的疏梅图。
卧室里不见章可贞的人影,最初时承平还以为她已经离开了。但是楼下厨房隐约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让他知道了她其实还在。慢慢地翻身坐起来,他发现输液已经结束了,身上的高烧也退了不少,感觉比起之前已经好多了,不过身子还是疲软无力。
迈着虚浮的脚步,时承平慢慢从卧室走出来。他倚着二楼的铜艺护栏往下看,看见章可贞正在煤气灶上用一个砂陶罐煲什么东西。一片热腾腾的白色蒸气从罐口冒出来,诱人的食物香气随之满室氤氲。缭绕至鼻端时,让他感觉到了一阵强烈的饥饿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