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继续沉默着,放纵着邱凌的激动。他做了一个有点夸张的舔嘴唇的动作:“每个人心底都有一个天使,相信你这号所谓的心理学家是知道的。那位天使居住在一个表面上平静的火山深处,他沸腾的思想就像火山沸腾的岩浆。人的一生是短暂的,压抑着各种欲望不去释放,迟早会疯癫。所以呢?没必要禁锢天使的飞翔,肆意地放纵自己的欲望,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才是我们应该享用的人生。”
我点了点头,在这位已经呈现出来的人魔面前,我选择了迎合他的倾吐,却又需要进行一些反驳,让他可以更加全面地展现自己:“你认为的那位天使,在我们正常人看来,他是蜷缩着的恶魔吧!”
“恶魔吗?”邱凌望向我的眼神中全是凶悍的光,“那就是恶魔吧!我不在乎,我喜欢听到硬物被折断的声音,喜欢蹂躏无助呼救着的异性,喜欢让她们的身体如地毯般贴在台阶上,就像一块猎人自制的毛皮地毯。”邱凌把手里的手铐拉扯了一下,说话的声音越发沉闷起来,“知道被我杀死的第三个女人吗?她刚离开她那阳光高大的男朋友身边,一蹦一跳地走进她们学校的大门。我从大树后面冲出去,用手指捏住她的食道。我可以感觉到她的脖子由一截截的颈骨组合而成,温暖的血液在颈骨周围流淌。她痛苦地挣扎着,双腿不断踹着,用她大腿与小腿间的关节伸展,表现着她的求生欲望。我更加兴奋起来,我放飞了我的天使,我展开了我的翅膀。我是一只抓紧了猎物的鹰,高高飞起。没有人能够捕捉到我的踪影,没有人……没有人……因为我是天使,我可以飞翔……我飞向了我栖身的峰顶,用我坚硬的嘴,啄断猎物的关节……”
邱凌近似于疯狂地叙说着自己行凶的过程。他把每一个细节包装得很完美,披上了华丽的外衣,想要我明白他是那场狩猎中勇敢的猎鹰。我继续沉默着,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想从中捕捉些什么,用以证明面前的人魔并不是他身体里一个新的人格,而是他想要逃避司法制裁的做作。这,也是李昊、汪局以及整个海阳市刑警们想要我证实的。
可惜的是,我无法捕捉到我想捕捉的东西。我面前突然出现的这位邱凌,完全是一个典型的多重人格患者的表现,甚至他原本的高度近视眼,好像也因为人格的转换而痊愈了,这在国外以往的多重人格案例中,是出现过的。
邱凌继续着,他在展现一个被血液与骨屑充斥着的现场。我的思维却没有跟随着他走进那一切;相反,我在不断思考自己需要如何引诱他出现缺口,让我能够进一步突破。
终于,我打断了他:“好吧!天使先生,收起你的翅膀吧!你已经飞不起来了,事实证明你不是万能的猎手。”我故意望了望身后的李昊他们,小雪也正一本正经地望着我与邱凌。我继续道:“在你的生命完结前,现在是你最后一次有机会放飞的瞬间。你已经不在牢笼里了,你的身后有你的猎物,你头顶的天空可以让你飞走。你不是说人生苦短吗?那么你不用压抑自己,反正你也没有机会释放欲望了。转身吧!冲向你身后的猎物吧!让我看看你是如何万能,如何强大。”
我的刺激居然马上让邱凌激动起来,他转过身体,望着身后的小雪发呆。就这样沉默了三四分钟,他终于呼吼起来,完全不顾及脚镣与手铐的束缚,朝着小雪站着的方向冲去。
他被那两位虎背熊腰的武警战士第一时间掀翻在地。他剧烈挣扎着,用那种低沉沙哑的声音吐出一个又一个含糊不清的字眼,甚至露出牙齿朝着小雪咬去。
我冷冷地站在一旁看着他的表演,李昊与刑警们的质疑,在我心中被一步步证实。尽管我还是无法捕捉到邱凌伪装出这个新的人格的证据,但有一点我可以确认:那位在每个现场,每个运送尸体的路程中,没留下一丝丝线索与痕迹的罪犯,绝对不会是现在这位所谓的“天使”邱凌。因为这位“天使”邱凌无比自信,自信到不会把每一次行凶布置得那么完美。并且,天使邱凌是愤怒的,愤怒到可以不计后果,这……绝不是困扰海阳市刑警两年的罪犯应该具备的特性。
我继续冷冷地看着他的表演,我在等待邱凌的下一步动作。按照我的推测,不管他是伪装的,抑或真的错乱,接下来,他会晕倒,只要他选择用晕倒来结束自己的表演,那么,他假装病患的成分,会大过真实分裂人格的可能性很多。
一位武警的枪托,重重地砸到了邱凌的脸上。
邱凌全身一软,眼神中那凶悍的光芒伴随着他眼帘缓缓地落下,宣告了他作为“天使”邱凌的谢幕。
我死死地盯着邱凌闭上的眼睛,他的眼皮有细微的、不易察觉的抖动。我进一步肯定邱凌是在伪装昏迷的可能,紧接着,我跨前一步,对着李昊与小雪他们故意大声说道:“我过两天还需要与他进行单独沟通,因为多重人格患者不可能只出现多余的一个灵魂,最起码都会是两个以上。我需要引诱出邱凌身体里的第三个灵魂。”
9
我回到家已经半夜两点了。
打开家门,漆黑的客厅让我明白文戈并没有回来。如果她回来了的话,会给我留灯,让夜归的我感受到家的温馨。
我掏出手机,翻出她的号码打了过去。听筒里传来“你拨打的电话已停机”,我苦笑了一下,这个钻进学问里面的傻女人,手机没话费了都不知道。看来,明天早上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她充话费。
我再次选择把邱凌的卷宗扔到沙发上,扭头走进卧室。冲完凉,我平躺在床上,关掉了台灯。黑暗,如同一位披着巨大斗篷的幽灵,把我拥到了怀里。
我看到了文戈,她依然留着短短的头发,穿着红色的格子衬衣。她那精致的五官好像画家素描出来的画像,雪白光滑的皮肤如同丝滑的水流。我欣喜若狂,发疯般朝着她迎了上去。我用我的双手搂住了她。可是,我怀抱中的文戈,突然间幻化为稀疏的流沙,在我的臂弯中散去了。
不!我不能让你就这样消失而去。我嘶吼着,哭泣着。但眼前的她,已是一个朦胧的阴影。就算这一点点阴影,也在我的手指尖,如流沙般在一颗一颗地流逝。
我猛然惊醒,发现自己整个身体都汗湿了。
我发疯般跳下了床,在我这200多平方米的房子里奔跑着,我按开了每一个房间电灯的开关,按开了家里能够发出光线的任何电器。最后,我喘着粗气坐到了客厅的地板上,眼前依然是我这个装修豪华却又空荡荡的家。
我大声地尖叫起来,眼泪好像被放开了闸门的水库,淌出我的双眼。
几分钟后,我缓缓地站了起来,从客厅的茶几上捡起一把钥匙,走向家最深处的那扇门。
我打开了那扇门,一股文戈身体独有的香味扑鼻而来。紧接着,我按开了这个房间的灯……
眼前,全都是文戈用过的东西。
她穿过的衣服,穿过的鞋……
她用过的唇膏,喝过水的杯……
她最喜欢的小说,最喜欢用的那本字典……
她在每一面墙上的照片中微笑着。
她扬着脸,望着蔚蓝华丽的天空;她低着头,假装沉思却是为了让这剪影显得睿智;她对着我竖起了两个手指,显摆着自己的得意;她用手搭在我的脖子上,脸上都是幸福的光芒。
我跪到地上。我伸出手掌平举着,空气中缓缓流淌着的都是我与她那些年的每一份记忆与味道。终于,我放肆地哭出声来,甚至应该说,我像一只绝望的野兽,在本应属于我的领地里哀号起来。
文戈已经不存在了,她离开我的世界已经两年了。她那曾经高贵与性感美丽的身躯,已经化为浅灰色的骨灰,安静祥和地躺在房间中央那张大床上的盒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