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相信你。”教授沉声说道,“你打给我是想知道昨天下午邱凌的表现吧?”
“结果我已经知道了,刚才我打给李昊了,他女友给我说了。”
“但是细节你必须好好听听。”教授说道,“测谎仪的原理你应该是清楚的,人在说谎时候会有大量的生理变化,比如呼吸速率、血容量异常、脉搏加快、血压升高等不受意识控制的生理反应,而且这些反应是条件反射的自主运动。而这脉搏、呼吸与皮肤电阻三个方面的生理变化,也就是我们测谎中主要数据的收集来源。其中又以皮肤电阻最为敏感,是测谎的主要根据。在昨天,省厅请来的专家使用的,便是收集这些数据的PG-7型多参量心理测试仪。”
陈教授如数家珍般继续着:“PG-7只有一本32开的书本大小,由传感器、主机和微机三个部分组成。传感器有三个触角,要戴在哪三个位置你应该是知道的。而我要给你详细说的,就是邱凌的身体在接触到这三个位置传感器时的细微表现。”
“等下!”我打断道,“整个过程你近距离接触过邱凌吗?”问这话是我害怕教授因为只是在一片大玻璃后窥探,采集到的不过是模棱两可的数据,无法确定什么。
“沈非,我是本省心理学领域的权威。来到省厅协助公安检测的那几个老家伙,基本上都和我认识。虽然他们这些精神科的老顽固之前和我在很多专业杂志上吵过架,但是对对方的敬重,还是始终如一的。”教授说到这“呵呵”地笑了,“所以,在他们看到我后,便给省厅的公安同志说了,并对我发出了邀请。我有幸和他们一起参加这次检测,身份是作为专家组成员。”“那报告结果你也参与了吗?”
“参与了,但是可能我所反馈的意见没办法改变结论,因为在他们看来,数据强过一切。”
“哦!”我应了,没再打岔。
“沈非,邱凌昨天上午在你的诊疗室喝水了吗?”教授突然间问出一个与整个事件无关的问题。
“就喝了那杯牛奶。”我有点诧异,“有什么关系吗?”
“我问了李昊,早上他们是9点将邱凌从看守所带出来的。在你的诊所里面他喝了一杯牛奶,大概是200毫升。去往省城的路上,他在警车上吃面包时,又喝了一瓶矿泉水,应该是350毫升。接着抵达省厅后,他又要求喝了一杯水,应该是150毫升……”
我猜到了教授想要说什么了:“你的意思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上过一次厕所?”
教授应道:“是的,但咱又说回来,从上午9点到下午测试结束,他一共摄取的液体只是700毫升。我看了下他体重的数据,75公斤,那么他每天需要摄取的水量大概是75×40=3000毫升吧。所以,可能也只是我多心了而已。”
“问题是……在他被李昊他们从看守所带出来之前,他喝了多少水,又有多久没有上厕所,这就没有人知道了。”我大声说道,“如果他从昨天早上开始,就一直憋着一泡尿,那么,他的神经所承受的来自膀胱的痛感,应该是非常恐怖的。这将直接影响到他的呼吸速率、血容量、脉搏、血压这些数据,让这些数据始终稳定在一个比较高的基调上。相比较而言,他心里所思所想作用到这些数据上的冲击与波动又算得了什么呢?”
教授沉默了几秒,最终在话筒那边“嗯”了一声:“沈非,这也是我所担心的。心理活动对身体的影响,比较起生理方面的,压根不算什么。”他顿了顿,“沈非,我继续给你说昨天下午的测试吧。”我应了。
教授:“传感器的三个触角,第一个是戴在手指上的皮肤电阻传感器。这个不锈钢电击贴贴上去时,我注意到邱凌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按道理说,这一贴片不可能让他有不适感觉的。之后第二个触角——呼吸传感器被拉伸开来,系到他的胸部时,他也有极其不易被人察觉的细微动作,不过这次是眼皮的跳动而已。脉搏与血压传感器在我们平时使用时,一般都是戴在被测试者的腕部。但邱凌当时提出要求,说手腕因为这几天频繁审讯时被手铐锁得近乎麻木,可不可以不戴脉搏血压传感器。”
“专家们便将脉搏血压传感器戴到了他的臀部。”我沉声说道。
“是的。不过这次,他身体并没有任何细微动作。当然,我也可以理解成是他注意到了我在死死地盯着他的缘故吧。”教授接着说道,“之后便是测试开始,省厅的专家提问的问题都是梯田人魔所犯下案子中的细节。也就是说,任何一个问题,目前我们所看到的状态下的邱凌,不管他选择如何回答,在测谎仪器面前,他的回答都应该是谎言。因为他所伪造出来的自己,是对于那一切完全不知情的。”“可是他身体作用到主机的曲线全部正常。”我淡淡地说道,甚至不是用询问的方式。
“是的,他的线条始终如一,与他回答自己的姓名年龄这些时一模一样。”
“数据太过稳定,难道你们就没有担忧与怀疑吗?任何一个人,不可能在面对测谎仪器时,情绪上没有任何波动的。”我提出了我的看法。
“沈非,你我是心理学领域的学者,但这次测试的其他专家,基本上都是精神科研究上有着自己建树的老学究。当然,在测试结束后,我和他们私底下也聊了两句。数据太过平和,同样让他们有过担忧。但目前我们所知的公安大学测试中心在1000多例刑事案件实战中,心理测试技术的嫌疑排除率是100%。那么,我们最终所得到的数据,就可以理解成我们最终形成报告的认定结论。”
我苦笑道:“结论就是邱凌曾经犯下的所有罪行,全部是在他不能辨认或者不能控制自己行为的情况下发生的。或者可以直接得出结论,真正的犯罪人压根就不是他——邱凌,而是他身体里面那个隐藏着的恶魔。”
教授应着:“是的,最起码,目前我们通过法定程序鉴定所得出的结论——他是一名多重人格障碍患者。”
“老师,那么在测谎结束后,邱凌是不是提出上厕所了?”
教授再次顿了顿:“是。”
从苏门回到海阳市的几个小时里,我的脑子好像一台不会停摆的钟,重复地摆动着。我将我第一眼看到邱凌开始,到目前收集到的所有一一整理,并在脑海中回放了一遍,唯恐漏过任何一个细节。然后我发现,其实从一开始,我们可能就是在做一个伪命题——如果他确实是一位多重人格障碍患者,那么,我们所有人不过是在做着愚蠢甚至罪恶的事情——证明一位精神病人并没有精神疾病。
可能吗?我开始质疑了。其实赵珂说的没有错,我们目前所能捕捉到的种种,没有任何一项能够否定邱凌是个多重人格的既定事实。我们来回奔波,心力交瘁,挖掘的实际上只是他与我之间,围绕着一个死去的女人的爱与恨而已。这,压根就不能说明任何问题。
我将车窗打开,暴雨后的凌晨,有着让人舒坦的凉风。可偏偏这时,旁边一辆运载着生猪的卡车驶过,那难闻的腥臭让我眉头一皱。
我连忙按下按钮,让车窗往上。也就在这时,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邱凌这几天里,每一次与我的接触,其实都是被动地钻进我精心布置的想要将他击垮的狙击战。他所面对的所有,在他而言都是事先不可估的。那么,他每一次都能将我击退的武器是什么呢?
他随时变换的人格,这点是他的武器无疑。他可以在每一次即将被我触摸到什么的时候,释放出另外一个自己——恶魔,抑或阻拦者。于是,我会下意识地换上新的对策,就好像他真的变成了分裂出的新人格的那个人。实际上,我们目前想要证明的命题里面,他压根就并没有多重人格,而是用他在心理学领域的所知所学,来逃避法律的制裁。
我再次望了一眼那辆满载着生猪的卡车,车上某头猪用它的三角眼注视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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