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古大力捏了个拳头往下挥舞着,并用很肯定的语气继续道,“很明显,他只有两条裤子,用来换洗。”
我微微笑了笑,因为古大力这与众不同的心思。但有一点可以初步肯定,岩田可能确实只有两条一模一样的西裤。他白天穿的黑色西裤,在昨晚因为某些原因而被换下。有着洁癖并且一丝不苟的他,只得在深夜开始熨他的另一条西裤。之所以选择那么晚熨裤子而不是在早上出门前,是因为岩田准备好了昨天深夜离开房间,也早早知道会接到戴维陈的电话,并赶到昨晚的案发现场。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并将双手用力搓动了几下。就在这时,从远处沙滩上传来八戒的叫喊声:“沈医生,你也来了啊!”
我扭头,只见满头大汗的他正冲我们奔跑过来。到了我们跟前,他径直端起桌子上的玻璃杯,大口灌了几口,然后冲古大力数落道:“你不能拥有积极的心态,就注定了无法改变你目前的困境。”说完这话,他做了一个之前古大力做过的将拳头往下挥舞的动作,相比较而言,比古大力做得要自然很多:“大力,相信自己,你一定可以的。”
八戒扭过头来:“沈医生,我说的没错吧?古大力当前的情况需要完完全全地放开自己,才能拥有阳光,拥有真正的自己。”
我微笑了,很明显,八戒这段时间看的那些成功学书籍已经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并渗透进了他的灵魂,连我也似乎无法反驳他。因为他所背诵的这些鸡汤,并没有错误,甚至真理到滴水不漏。于是,我只能应道:“没错,大力是有点放不开。”
八戒很高兴,将头上稀稀拉拉的几缕头发往后抹了抹:“大力,我知道你喜欢那个姑娘,但是你要像我一样,敢于去争取才行。”
他再次握拳,往下挥舞了一下。动作幅度太大,导致手腕上戴着的金灿灿的奢侈品手表因为质量不过关的缘故,自顾自飞到了地上。八戒面不改色,快速蹲到地上将假表捡了起来,一边戴着一边继续对古大力说道:“要想成功,必须具备的最重要几点就是——用你的欲望提升自己的热忱,用你的……”他有点卡壳,“那个啥来着,磨平高山。”
手表的表带似乎扣不上了,导致八戒大声传颂的卡耐基经典语录无法连贯起来。最终,他将那金灿灿的假表往桌子上一放,又一次挥舞着手臂,大声吼道:“相信自己,大力!”
他的声音震彻云霄:“你是最棒的!你一定能成功的!”
古大力表情陶醉地闷哼了一句:“哦!”
拉杆箱
最终,古大力还是站了起来。他将桌上剩下的半杯牛奶一口喝下,表情如同一位即将赴死的战士般豪迈。不知道为什么,我心底油然而生的是一种悲悯,为古大力的尴尬状况。他具备让人叹为观止的智商,却不懂如何与人沟通交往。甚至我一度在思考——他当年的精神病是否真是严重到了需要入院治疗的程度,抑或只是他不知道如何融入社会而导致的误诊。
古大力扭头冲我笑了,憨憨而又纠结。他再一次做出了那个往下挥舞拳头的动作,这一刻我已经知晓,这一动作不过又是他对八戒的模仿而已。
“沈医生,我需要多运动,多与人交际,才能真正康复。”他故作轻松地对我说道。
“大力。”我叫住了他,并压低声音问道,“你看上的姑娘是那两个里面的哪一位啊?”
古大力的脸竟然红了,扭捏一笑:“就是穿白T恤的那位。”说完,他便朝着沙滩跑去,和他前方那奔跑着的八戒一起,构建出一幅有点滑稽的画面。
我站了起来,冲他大声喊道:“八戒说的没错,你一定能成功的!”
古大力没有回头应我,因为在我话音还没落前,他已经头朝下摔到了地上。接着,那位他喜欢的穿着白色T恤的姑娘竟然将手里的排球朝旁边一扔,满脸关切地朝地上的古大力奔了过去。
我有点欣喜,甚至有一点点激动。那姑娘长得并不是很好看,但是有着古铜色的健康肤色与匀称的身形……
“挺好的!”我自言自语道,并朝着椅背靠去,视线由沙滩转向蔚蓝的天空。我又开始了深呼吸,但这次的深呼吸,不再是缓解自己紧张情绪的调节方式,而是真正意义上的舒展开来。一年多了,邱凌终于出现,也就是说我将再一次开始面对一片阴沉的黑色迷雾,那迷雾深处,有着我始终想知道的谜底。它们在之前的日子里始终藏头露尾,让我无法释怀。现在,我终于有了机会,将它们一个个翻捡出来,逐一打破。
我开始期待今晚与邱凌的约会了。他答应我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关于文戈的,抑或关于乐瑾瑜的。我想,这似乎没有什么需要思考的理由。
文戈究竟是不是真的在多年前,谋杀了催眠者尚午的未婚妻?
我激动起来,为这一困扰我许久也即将知晓的答案。但紧接着,脑海中却又闪过乐瑾瑜那张俏脸与她那满头的银色发丝。我突然间愕然,一个新的问题如同瞬间而至的恶魔,将我整个脑海霸占——乐瑾瑜与邱凌共处的那7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什么让她须臾白发?是什么让她记忆缺失?又是什么让她彻底迷失?
我不想辜负……
但我始终在辜负……
中午我和大伙一起,在酒店的餐厅里吃了一份牛排和两块堆得高高的薯泥。邵波认为我气色好了不少,并不时冲李昊与赵珂眨眼。我知道,他是在示意李昊他们不要再谈论昨晚发生的一切,最起码不要在我面前说起。
李昊夫妻妥协了,强颜欢笑。我感觉得到他们有事想和我说,但始终压抑着。但我却不再关心,因为他们所纠结的事里的主角,肯定是昨晚的凶手邱凌。而这一刻表情淡定的我,实际上已经知悉了邱凌就在我们身边某处潜伏着。
我有了不可告人的秘密,低着头不再与他们的眼神交汇。这一秘密是惊人的,甚至我将之隐藏,似乎也是以另一种方式沦为罪恶的帮凶。
我站起来冲大伙微笑,故作轻松地说要上去午睡。接着,我如同逃离般朝着餐厅外面走去。隐隐约约间,我听到赵珂对李昊说了一句“要不要让他知道盒子里……”之类的话。但,我压根就没有去深究,也没有去细想。
我需要全身心地投入到今晚与邱凌的战争中——我对自己这么说道。于是,我的整个下午都托付给了一次质量很高的睡眠。到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竟然睡了有四五个小时。房间里并没有人,邵波是否回来过,我也并不关心。就算他回来了,见我酣睡,也不会吵醒我。他们在为我的逐步康复而欣喜,并不知晓我正摩拳擦掌,迎接我那难缠的对手。
我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的内衣裤。我再一次对着镜子涂上泡沫,并找出剃刀。一下一下刮着胡子的时间里,我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位正挥舞着魔杖的萨满,主持着一场浩大的仪式。仪式在继续,我抹去泡沫,接过服务员从门外送过来的挂熨机,将衬衣熨得一丝不苟。在梳理西裤那两条褶子时,我莫名想起了岩田。但相比较而言,他是否有过作恶,与我即将面对的邱凌而言,又算什么呢?尽管在戴维陈看来,围绕着他的,是一个很可怕也很连贯的罪恶之环。
我继续着我自以为的仪式。我打开窗户,让海风掠过我那挂着的带着潮气的西裤与衬衣。窗外的沙滩与夕阳依旧。我的世界在当初是那么美好,无奈人生总有朝有夕,那翻手云、覆手雨,是否是命中注定,也不是我能够左右的。
7:05,邵波打电话叫我下去吃饭,我说我想一个人走走。实际上那会儿我已经穿戴整齐,坐在酒店对面的一家小饭店里喝粥。我想着我会喝着这碗热乎乎的粥一直到8点,然后起身朝自己与邱凌约好的小树林走去。因为8点,野神丸便将离开晨曦岛。剩下的所有人都无法离开这小小的岛屿,或许某些恩怨,能够在此得以了结。我微笑了。我还想着,可以在那片小树林前面的观景崖上站一会儿,与其他游客一起分享最后那一丝属于白昼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