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向主卧室的方向,那扇门是合拢的。我有犹豫,但最终还是咬了咬牙,朝着那扇门走去。这时,小雪在李昊耳边说了什么,李昊连忙跨步过来,伸手拦住我,不让我去推开那扇门。
“李昊,里面有什么是我不能看到的吗?”我对他发问道。
“沈非,你自己应该可以猜到里面是什么。很多东西,你并不是真的遗忘了,你只是不愿意想起,不愿意去触碰而已。沈非,我不想看到你崩溃,再说,你现在状态不太好,要不,你和邵波先下去吧!毕竟,出现场这种活儿是我们刑警才应该做的,而你,只是个医生而已。”
我伸出手去尝试着推他,但发现自己力气似乎在变小。最终,我淡淡地笑了笑:“李昊,我明白我在做什么,也知道我即将面对的可能是什么。”
说到这里,我扭头看了看身后的邵波,也看了看包括小雪在内的另外几个刑警。我挺起了胸膛,将声音尽可能地放大,也尽可能显得镇定与冷静:“每个人都是一个不可测的火山,潜意识沸腾着,在人们看不到的深处。于是那火山里,住着天使,抑或恶魔,没有人知道的。但是我们都能够肯定的是,里面住着记忆——我们不愿意随时翻阅的记忆。有些记忆,我们将之放入,是因为我们不需要记得。还有些记忆,我们将之放入,却是因为我们不愿意记得。”
我顿了顿:“有个词叫作心理防御,你们应该都知道的。是的,我是一个缩在龟壳里面的懦夫,但是,我只是想多缩一会儿而已。实际上我自己也知道,生命中的坎儿,始终是要跨过去的。”
23
当一个人受到超我、本我和外部世界三方面的压力,难以承受时便会产生焦虑。焦虑的产生,会促使身体发展出一种奇妙的机能——对自我进行保护,抵御压力对精神以及身体的伤害。这种机能就是心理防御机制。防御机制有101种,其中有一种就叫作“否定”。
是的,我在否定一部分事实的存在,为了让自己不至于崩塌。我的世界曾经完整,最终毁灭于那个下着小雨的夜晚……
我再次望向李昊,他脸上的表情是意外与欣喜。我明白,其实我身边的每一个人,一直以来都小心翼翼地保护着我,害怕触碰到我那一块娇嫩的保护膜。新的人进入我的世界,他们又会一本正经地去提醒与要求,要求对方也和他们一样,不去尝试将我唤醒。正如陈教授对乐瑾瑜那样。
我伸出了手,又一次去推李昊。他犹豫着,最终移动了脚步。邵波也跨前几步,靠着那个主卧室的门旁边站着,歪着头看着我,似乎害怕我随时会倒下一般。
我反倒没有之前的晕眩了,其实,我知道这个房间里面可能会有什么,正如我一直以来都知道自己家那扇长期紧闭着的房间里面有什么。关于文戈的一切,被我封闭在其中……
我推开了门,一股子文戈身上独有的香味扑面而至。只是,我看到的却不是我自己家里那个主卧室里的布置,而是一个灰色的暗色调空间。家具所摆放的格局大致相同,几近当年文戈还在的时候,我与她的房间布置。
我按开了灯,缓步走了进去。墙上零星地贴着十几张黑白相片,大小不一,个别还有点泛黄,一看就知道是翻拍的。相片上的主角是文戈,不过这个文戈年岁还小,眸子里闪着的是孩子青涩的光芒,透明而又纯粹。桌子上摆着干花,我记得文戈说过,这种花叫作映山红,是只有她们老家才有的植物,春天会将整个山谷染红。
很可惜的是,我一直没有去深究,以为她说的老家,是她父亲祖籍的外省。而目前看来,那里就是她外婆家——当日有邱凌的回龙镇。
接着,我看到了一把精致的用铁丝做成的弹弓,旁边还放着一把小石子。我想起文戈说过她打弹弓很准,曾经一度让她有去当兵的冲动。
我的视线在这房间里游走着,渐渐地,我明白了这是一个和我自己家里那个被封闭的房间一模一样的世界,不同的是,这里埋葬的是曾经年少的文戈。这个文戈,可能还是邱凌的好友,甚至可能是与邱凌有着稚嫩情窦的懵懂少女。
我的视线平移着,望向了床中央摆放着的黑色木盒。文戈的骨灰在我家里放着,那这个木盒里面放着什么呢?
“沈非,没事吧?”李昊在房间门口关切地问了句。
我冲他笑笑,这笑并不是努力挤出来的,反倒带着一丝丝舒展开来的释怀,尽管这释怀中,有压抑得让我几近崩溃的情愫:“李昊,我想,今天下午就安排我和邱凌见一次面吧。”
“好的,没问题。你之前叮嘱我要反复地提审他,我们一直没消停过,估计这会儿他还在审讯室里待着。”李昊冲我点了点头,拿出手机往外走去。
邵波却还歪着头,冲我笑着:“没事就好。”
我冲他点了点头,单膝跪到床上,将那个黑色木盒拿了过来。隐隐约约间,感觉木盒似曾相识,那上面的花纹让我想起了什么。紧接着,我猛然将木盒翻了过来,朝盒底望去。因为在这一瞬间,我记起当日我与文戈埋在树下的木盒盒底有一道浅浅的裂缝,也因为那道裂缝,才让我们用相对比较便宜的价格买下了它。
手里的这个木盒盒底,一道浅浅的裂缝出现在我视线中……这,也就意味着,我在苏门大学所挖出的木盒,压根就不是我们最初放下去的木盒了。
邱凌,你到底想做什么?这些年你又到底在做些什么?
我越发迫切地想要与邱凌见面。我想要大声质问他,将他的一切一切都翻开,呈现在阳光下,让丑陋与阴暗的他变得无处遁形。
我深呼吸着,让自己镇定。
我打开了木盒的盖子。
里面是若干封信,都是没有开封的。信封上写着文戈启,下面的落款又都是那个简单的鱼字。
我拆开其中一封,那纤细却又企图张扬的字迹出现了……
文戈: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拆开这封信,或者我给你的所有信,你都只是封存在你的抽屉里。而我,被封存在你过去的记忆里。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让你开始对我变得害怕。我们当日手牵手在蓝天白云下快乐地行走,在小桥流水间欢快地歌唱,一幕一幕,成为烙印在我心坎上的永恒,不可能被抹杀。而你,怎么能够忘记了呢?难道,就因为我晚了这一年吗?还是,就因为你在这一年里遇到了他吗?
我躲在暗处,偷偷地看你,也看他。我们都是学心理学的,不可能感性地看待世界上的人与事。那么,我必须承认,他是优秀的,站在人群中,如同钻石在煤炭中那般夺目。但是文戈,你有没有想过,他能不能给予你永恒。他的光芒在之后年月里会更加耀眼的,而你呢?你是一个普通的小女人,尽管你现在这么美丽与妩媚。但终究有一天,你所吸引他的一切会逝去,你会有鱼尾,会有赘肉。到那天,他身后的拥护者扬起灿烂的笑脸,每一个都比你更具吸引力。到那时……我亲爱的文戈,你怎么办呢?为什么你就没想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