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篇日志的内容只有一句话——“有苦说不出,说不出的苦”
他写这篇日志时,整个人整颗心,一定都是如同泡在黄连汁里一般的苦涩难当吧?而他的苦却是说不出来的,所以才会有这么一句掏自肺腑直白无比的话——有苦说不出,说不出的苦。
当年分手后,她还一直以为自己是最痛苦的那个人,而她的痛苦还可以向人倾诉博人同情,所以她从来都不缺少来自朋友家人的劝解安慰。而他的苦,却是痛到深处无人顾——只能自苦。因为他宁愿自己默默地承受痛苦,不愿意让亲密的家人与爱人为他赶到伤心难过。
相比日志区的寥寥数篇,空间相册里倒有很多精心编辑的照片专辑。绝大部分都是他和她恋爱时一起拍的照片,以在都江堰的合影最多。这套照片专辑的名字叫做:幸福的记忆“。
那个暮春初夏的5月,的确是幸福的记忆。天很蓝,山很绿,草色青青,花在微笑,而他们正年轻,彼此相爱——年轻的爱情甘甜清冽如醴泉。
照片中有张是苏一的睡相。她穿着粉色碎花的睡衣侧卧在雪白床单上,在睡梦中自然而然地流露着微笑,非常纯净甜美的微笑。那是在都江堰那家宾馆的客房里拍的,他什么时候替她拍的?她睡熟了不知道。显然这张照片是钟国最心爱的一张,他为它拟了一个标题:”苏一——我的第一,我的唯一。“
心海掠过了飓风,掀起一场巨大的悲伤风暴,惊涛骇浪从心一路狂奔到眼,一阵阵泪水的浪潮急涌而出……
这一页,苏一彻夜流泪,直至东方的天空渐渐亮起一线鱼肚白。
不曾长夜痛苦者,不足以语人生——同样也不足以语爱情。
天微明时,哭了整整一夜的苏一勉强止住了泪水。推门走出卧室,客厅里,满室青烟朝迎面扑来,呛得她连连咳嗽。窗前伫立的程实蓦然回首,指间一根燃了一半的香烟,脚下长长短短的一地烟蒂。
程实以前心情不好会偶尔抽烟她是知道的,但是和她在一起后,他已经不抽烟了。然而这是一个不眠之夜,他却不知抽掉了多少根香烟。一双眼睛红红的,不知是熬夜熬的,还是也悄悄哭过了。
隔着一室袅袅青烟,他们蓦然对视。烟舞中对方的脸几乎都辨不清,但是对方的心,他们却已经彼此看得分外清晰明了。
沉默良久后,她终于用嘶哑的声音艰难地告诉他:“对不起,程实。我不能留在加拿大了,我要回国——我一定要回国。”
7
苏一终是按照原计划7月初回国了,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后,随着飞行高度缓缓下降,地面上的山川河流从隐约可见到逐渐清晰——这是祖国的大好河山,一别经年后,她终于回来了。
泪眼朦胧中,她额头抵着机窗口往下看,心里默默地呼唤:
中国——我回来了!
钟国——我回来了!
抵达上海机场后,苏一和程实要分别各自转机,他前往温州,她则飞往成都。
程实起初坚持要先送她回南充:“就算婚约取消了,我们总还是朋友吧?让我送你回家吧。”
她真心实意地肯定这一点:“程实,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但你真的不用送我了,因为我不会直接回南充,我到成都后,会先去趟都江堰。”
程实沉默了,她既然要去都江堰,他的确不可能赔在她身边,那片土地上钟国无处不在,无形胜有形,很难有一丝一毫容得下他的空间。
“那好吧,你自己小心点。到了成都先休息一夜,倒过时差后再去都江堰。如果有什么需要就打王烨的电话,他应该能帮到你不少忙。”
“谢谢你,程实。”说完这句话,她看着他又有种地说了一句:“对不起,程实。”
对于程实,苏一无比感谢也无比愧疚。和钟国一样,他也是一个很好的男孩子,对她那么真心一片,可是她却一再辜负他。
“苏一,你没有对不起我。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非常幸福快乐,那是我人生最幸福快乐的一段时光。有过那么幸福快乐的日子,哪怕结果不尽如人意,我也无憾也无悔了。”
“程实你是一个好人。”
“那你不要忘记了我这个好人,要急的和我保持联系。”
在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机场大厅,离别前的最后一刻,程实迟疑片刻后,迅速俯身在苏一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在多伦多与她共度的幸福岁月,以这个吻画上最后的句号,居中没有喜悦,一场如此怆然伤感的落幕。他感觉到自己的视线在模糊,是心理强抑着的悲伤在溢出来。一扭头,他脚步飞快地离开了,无论如何他不愿意在她面前流下眼泪。
苏一默默目送他远去的身影,两行泪水静静落下来。
尽管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苏一抵达都江堰后还是震惊万分。
这座记忆中青山绿水的美丽小城,被大地震肆意侵袭过后已经完全变得面目全非。震后的都江堰市绝大部分楼房垮塌了,一座座废墟令人触目惊心。放眼望去处处断壁残垣。如果不是亲临实地看到这一切,她真不敢相信都江堰已是如此的满目疮痍。
凭着依稀的记忆以及不断的询问,苏一终于在都江堰残破不堪的街头找到了当年她和钟国住过的那家宾馆。作为特级危房,它已经被及时拆除了,只余一地大大小小的碎石残砖共她凭吊。
她来时的路上还想着,无论如何,她也要进去这座危楼中看看,看看她和钟国当年住过的那个房间。他生命中的最后几天也是在这间房里度过的,她一定要在里面静静地坐上一阵,缅怀与追忆。可是,她的设想全部落空,不只是人去楼空,连空楼都不复存在,甚至连废墟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