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朗一脚踏空,从楼梯上摔下去时心里还是清明的。本能的自我保护意识,让他伸出右手想握紧身侧的楼梯扶手。然而他的手,无法正常有力地握住东西。只听到受伤的手指咔嚓一声轻响,初初愈合的伤骨重新断裂,痛楚万分。无力地松开,一阶阶的楼梯迎面朝他扑来。仿佛是嗜血猛兽张开了巨口,一颗颗锐利的獠牙迫不及待地要撕咬他吞噬他……
明浩天追到楼梯口时,已经施救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儿子单薄脆弱的身体在高高的半弧形的楼梯上一路七磕八碰地滚下去,一直滚到一楼的客厅里。几个早起正在打扫卫生的女佣骤见之下,吓得齐齐尖叫不已。
明浩天几乎是连滚带爬下的楼梯,看着儿子蜷在地板上一动不动的身体,他一颗心差点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明夫人脚上的绣花拖鞋早甩开了,她满脸是泪地紧跟着丈夫下楼,在他想靠近儿子时一把狠狠推开他。自己俯身抱起儿子的头,明日朗一张脸已是毫无血色的白,被母亲抱起时,喉间逸出一声痛楚模糊的呻吟。
“阿朗,你怎么样?伤着哪了?”
明日朗微微睁开一线眼,起初是没了焦距般的空茫,渐渐地目光凝聚,看定抱着他的母亲。本就湿润的眼眶中,两行泪水静静落下来。嘴唇轻轻翕动一下,他似乎想说什么。话还未出口,却有一线殷血细细,从他的唇角蜿蜒而下,流在苍白如纸的脸颊上格外触目惊心。
这是内脏受伤的症状,明浩天看着那线血丝手不由自主地抖起来。
“阿朗……”明夫人更是悸动,无比慌乱地喊,“救护车……快叫救护车啊!”
满屋子的人都被惊动了,王太赶紧打电话联系最近的医院叫救护车,又通知了成医生请他即刻赶过来。
明浩天勉强镇定自己,凑近妻子对她说:“馨逸,你先把阿朗放下。他这样摔下楼,全身肯定多处骨折了。咱们尽可能让他躺平,不要牵动他的伤势。”
他话说得在理,明夫人顺从地把儿子从怀里小心翼翼移开,让他平躺到地面。她也跟着俯下身去,手臂始终枕在他头下。
明日朗的眼睛一直看定母亲,发白的嘴唇颤了又颤,显然竭力想对她说什么,却衰弱得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阿朗,好孩子。你什么也别说了,妈妈明白。相信妈妈,这不是你的错。这绝对不是你的错。”明夫人的眼泪一颗颗打在儿子的脸颊上。
明浩天全身颤抖地蹲在儿子身旁急急剖白:“是,阿朗,都是爸爸的错。爸爸不对,爸爸不好。”
明日朗听若罔闻,他只是看着母亲流泪,泪水流得越来越急,目光却越来越涣散。
明夫人的眼泪也如洪水泛滥般地一直流一直流,她一边伸手去拭儿子唇角的血迹,一边口里不停地嘶声喊道:“医生呢?救护车呢?为什么还不来?”
明日朗双眸的光彩渐渐地、渐渐地淡了。最后一眼,他看向了客厅中间的茶几,几上水晶花瓶中,一束玫瑰正红得娇艳。
窗外,天际间那缕薄薄霞光不知几时又悄悄散了。太阳没有升起,青青天色转为苍茫的灰,今天竟是一个阴天。
林月弯也醒得早。
她一惯是这样的脾性,心里一有事就睡不着。今天是明日朗的生日,她睁开眼时,刚好看到窗口正薄薄亮起的霞光,想着今天一定是个艳阳天。坐起来把枕边的毛衣拿在手里又抖开看了看,再重新整整齐齐叠好,然后去了卫生间洗漱。
洗漱完后出来,她按照老习惯在晨起后喝一杯温开水。粗陶杯捧在手里,一小口一小口啜着。明明是至淡无味的清水,却仿佛饮出花蜜般的甘甜。
喝完水,林月弯把杯子冲洗一遍,再爱惜地擦干净。杯子放在客厅中间的桌子上,她去卧室里换衣服梳辫子。
漆黑发丝全部拢到右肩,分成三股,细细地绕着,如此缠绵,如此缱绻,渐渐织成一根美丽的麻花辫……是明日朗最喜欢的麻花辫。
忽听见客厅里啪的一声脆响,什么声音?
林月弯握着还没完全编好的辫子走出来一看,顿时怔住。她原本好好地放在桌上的粗陶杯,不知怎么从桌上摔下来,碎成一地陶渣。
双手垂下,辫子无声散开,泄满一肩黑发。林月弯带几分茫然地走过去,在陶杯碎渣前蹲下。想要拾起,却根本无从下手。已经……已经摔得这么碎!根本拾无可拾。
好好的,它怎么就摔碎了呢?自己明明把它放在桌中间,又没有人去碰,怎么会掉下桌去的?
莫名的,林月弯觉得有些不吉利,这念头在心里一闪,马上打消不去想。找来一块丝巾,把陶杯渣一捧一捧装进去。藏进她的衣柜深处。
重新梳好头,油黑发亮的长辫闪着黑珍珠般的光泽。墨绿色的可爱树发圈,端端正正在辫梢。仿佛墨翠宝石闪在漆黑夜色里。镜中的少女,鬓云如墨,香腮如雪,唇瓣是两抹月季初开般的轻粉绯绯。十六七岁的年龄,无须脂粉点缀便自有娇花嫩蕊般的明媚鲜妍。
林月弯对镜子里的自己很满意,可还是细致地把额前那排疏疏刘海又梳了一遍。
女为悦已者容。自古如此。
可以出门了,把叠好的毛衣用一个漂亮的纸袋包好。林月弯抱着袋子脚步轻盈地下了楼。到了楼外她才发现今天居然是阴天,早起时明明霞光一线,太阳却没有升起来。天空中几片云朵阴沉沉的,像是在酝酿雨意的样子。陡然间,林月弯便觉得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