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靖邦“东风吹战鼓擂”般的砰砰脚步声跑出去,一会儿后,一阵轻盈的脚步声走进来。萧星野头也不抬,只是看着桌上的白纸咬牙切齿。正在想着要不要把这张纸拿起来撕成粉碎时,一双雪白纤细的手把那张纸拿走了。他抬头一看,周老师钦点的语文课代表兼学习委员——林月弯站在他面前。
她拿走了纸,还朝他说:“把笔也给我。”
“你干吗?”萧星野莫名其妙。
“奉周老师的旨意,我来帮你写检讨。”
萧星野愕然,周老师居然会替他找“枪手”,真是想得太周到了。这份检讨书让他动笔,他死也不会写。但有人若愿代笔,他乐得轻松过关。
林月弯拿过纸笔,在他对面坐下,伏案疾书。萧星野卸了差使,舒舒服服地朝椅子上一靠,问:“放学这么久了,你还没回去吗?”
林月弯头也不抬地答:“今天我值日。”
看着林月弯下笔洋洋洒洒一挥千言,萧星野忍不住道:“不用写这么多吧,随便写几句就是了。还有,你不要把我写得可怜兮兮、哀哀切切的。那样我会撕掉的哦。”
林月弯还是头也不抬,但声音里带了一分笑意:“你很罗嗦。”
萧星野气结,但看在人家为他写检讨的份上,忍了。
林月弯很快写好了检讨,萧星野一把抓过去看她写些什么。看着看着,脸色和缓起来,显然代笔的内容让他很满意。
“怪不得周老师那么喜欢你,一入学就夸你作文写得好,直接任命你做了他的语文课代表。原来文章确实写得不错。这份检讨虽然看来处处都是我在检讨自己,其实句句都是在说李智海那个家伙故意挑衅。好,写得太好了。”
林月弯静了片刻,才回应他:“萧星野,虽然这件事是李智海故意挑衅,但你也确实太冲动了一点。”
萧星野脸色马上一寒:“不用你来教训我,别以为你替我写了一份检讨我就要感恩戴德。这是周老师派给你的活,我不用领你的情。”
他活像个刺猬,一个言语不慎,便要竖起一身的刺来伤人兼自保。
林月弯并不恼,依然心平气和:“萧星野,我才不是来教训你的。不过是看在‘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份上,才忍不住想劝劝你。”
同是天涯沦落人!萧星野听得一怔:“你什么意思?”
“你妈妈不要你了,我妈妈也没要我呀!你爸爸醉生梦死,我爸爸已经和我生离死别。我好像比你更加沦落呢。”
她的声音那么轻那么细,仿佛未曾承担过生命的任何重负,却在三言两语中,诉尽生命的沧桑冷暖。萧星野睁大眼睛看着她,完完全全愕住了。
教研室里静寂如深山无人,唯有壁上一方斜阳,如梦如幻。
回家的路上,萧星野骑着单车送林月弯。他边骑边看着前方说话,仿佛是说给迎面拂来的风听。
“我妈妈是在我十岁那年走掉的。”没头没脑的一句。
林月弯明白他的意思,也告诉他:“我妈妈是在我六岁那年跟爸爸离婚的。”
“她也是有了别的男人才要求离婚的是吗?”萧星野话里尽是鄙夷之意。
林月弯却沉静地答:“爸爸说,妈妈和他之间已经没有爱情了,所以他们要分开,因为没有爱情的婚姻继续维持下去是不道德的。”
萧星野愕然,他的父亲可不是这样教他的。每每都是喝得醉醺醺地喊:“你妈妈是个坏女人,她贪慕虚荣,跟个有钱人跑了。她不要我了,也不要你了。”
他半响无声,林月弯捡起话头继续说:“后来你见过你妈妈吗?”
“起初见过几次,我都没理她,她送我的东西我全部扔掉,当着她的面就扔掉。她每次都哭着离开,后来就再没来过了,听说她和那个男人去了香港。”
“那你想她吗?”
萧星野答得倔强:“我想她做什么。”顿一顿,他问:“你呢?你想你妈妈吗?”
“以前我不太想她,可能是因为她从小不在我身边的缘故吧。但是我并不仇视她,爸爸说过,妈妈虽然不再和我生活在一起,但她永远是我妈妈,永远是会爱我的。”
“你爸爸……居然不在你面前抱怨你妈妈吗?”萧星野实在震动。
“从不,恰恰相反,爸爸总是对我说妈妈的好。他一再地告诉我离婚是他们大人之间的事情。而作为父母,他们对我的爱是不会减少的。”
“那你爸爸是怎么……”萧星野想到她说过的那句“生离死别”,想问又不知该不该问。
林月弯猜到他的问题,简短地答:“肝癌。”
萧星野沉默半响,方小心翼翼地问:“你爸爸不在了,你现在又跟妈妈一起生活吗?”
“没有,我一个人过。妈妈的新家在b市,她每个月寄生活费给我。”
“什么?”萧星野一个急刹车,单脚撑地。他扭头看定林月弯,满脸难以置信:“你妈妈就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不管了?”
林月弯却答得淡定从容:“妈妈没有不管我,她每月会按时寄生活费来。我这么大的人了,自己也能照顾自己的。”
萧星野定定地看了她半天,才扭过头去重新骑车。他不再开口说话,只是埋头骑车。
相似的境遇,一个如此愤世嫉俗,一个却如此心态平和,为什么?是因为两个父亲在面对婚姻失败时不同的处理方式吗……
回家后已经时近六点半,林月弯从冰箱里找出一碗冷饭,准备炒个蛋炒饭吃就充一顿晚餐。却发现没有鸡蛋了,忙下楼去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