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拖拖拉拉没下楼梯,这会儿艾尔在楼下站定,原本在客厅的管家也闻声过来。艾尔回望着他和温羽泽站在一起,眼中没什么波澜,只是微微拧了眉道。
只消一眼,潘西便闻弦歌而知雅意。咧嘴冲两人笑了一下后,才哒哒下了楼梯。然而走了两步他又回了头:“对了——”
他仰头看向温羽泽,想了想后特地压低了声音:“我想艾尔是不会再开口了。我不好替他冒昧,但是还有另一件事情想要找你——”
温羽泽的神情终于有几分松动:“什么?”
见他终于有所回应,潘西抿嘴笑了一下,嘿声道:“这次不说。等到下次和艾尔一起来见你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潘西朝楼下的艾尔看了一眼,眼神示意他自己马上就下去后,又扭头冲温羽泽一笑:“先说再见了!……你这样好看,要多笑一笑啊。”
午后的阳光实际正好,只不过这会儿艾尔心里千头万绪纠成线团,实在浮不起别的心思想其他事情。只不过他一个人闷头在前面走,言泽虽然追的上,但潘西过一会便老大不乐意了。
万事宜疏不宜堵,等走过半个街区后拖拉着步子的潘西觑见前面观景桥边摆着的长椅,当即不客气地招呼前面两个人过去歇一歇。
尽管压着要做的事情还有许多,但是艾尔今日实在是没什么心情。温羽泽的事情成了他塞在心头一团沁水郁郁的棉花,倒不是说有多沉,但是那股郁闷却始终如影随形。他看潘西摆了个大字型架上长椅,无奈地叹了口气后,也跟着走了过去。
“来到联盟以后,我觉得联盟民众最会享受的一件事,”潘西看艾尔过来,给他让了个位置的同时懒洋洋伸了个懒腰:“就是晒太阳。”
艾尔坐在他身边,眯眼看着当空处耀眼的太阳,而后向后一靠掠进了树荫里。一双眼睛沉沉看着桥下的人工河,旁边似乎还有一家三口偕同出游,正兴趣盎然地拍着照。
“闷在心里没什么意思,”潘西在一旁道:“说说你在想什么吧。”
“难得,”艾尔有些惰怠地应了声:“你也会想开解人。”
潘西为难地挠了挠脑袋:“往常我也想开解,不过事情太多了无从下手……不过艾尔,现在我可是好容易抓到一个小症结,你不然就给个机会?”
“我很好奇,”潘西托着下巴道:“你接下来想怎么做?”
艾尔沉默了会儿,罕见地露出了点茫然来:“我不知道。”
言泽大概也明白他心情不好,偏头盯了艾尔的神情一会儿,而后抬手揉了揉他的发顶:“艾尔。”
艾尔扭过头来努力同他挤了一个笑:“谢谢。”
他回头深呼吸了一下,才开口道:“今天第一眼看到羽泽的时候,明明知道还是那个人,我却一瞬间有些不敢认他。”
潘西深以为然,点了点头:“他和你形容的那个样子比起来,变化是有点大。”
艾尔又沉默了下去,眉眼间忧郁到了让潘西也觉得有些焦躁的地步。
有时候潘西会觉得,艾尔太过于束缚自己。他总是会习惯性地把所有过错归咎到自己身上,类似自虐一般地进行自我审视和拷问,最终化为加诸在灵魂上的沉甸枷锁——名为负罪感。
在崩落星系的六年里虽然艾尔不太爱提及旧日的事情,但时间长了也都和潘西他们交底了个七七八八。其中温羽泽是为数不多能让他坦然提及没什么压力的人——直到两年前,艾尔意外得知温家后来的变故。他几乎要被沉重的负罪感击垮了。
面对艾尔的痛苦,除他自己以外的三人都无法很好地共情。
毕竟作为在崩落星系长大的本地土著,潘西从小就没什么外界所言说的道德感,再上升一阶理解更深刻的东西更对他而言难如登天。要知道在那个地方能活下来有口饭吃不被饿死就是万幸,没几个人会有空想些其他七七八八的事情。但潘西却一直对这些情绪感到好奇。
作为知名的流放地,崩落星系里时常被抛入一些来自外界的异类。
这些异类和他们相比有着不同的生长背景和文化结构,以致于许多人在刚进入崩落星系是会有种流入地狱的恐惧。在围观粮食不足时弱者被作为食物分吃,以及崩落星系没有道德约束、纯粹以生存和繁衍为第一驱动的abo体系后,大部分人不是疯了就是死了,少有几个死前能说几句正经话的,潘西都会饶有兴趣地去见一见。
大概是由于有一个留下他和母亲自己孤身偷渡往外界,扬言一定要改变崩落星系的beta父亲在,所以他实在对崩落星系以外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也正因如此,听到消息说外面又有人来“扔垃圾”,这次还少见地有了活人的时候,潘西就兴高采烈地去了起降场——然后那一天,他见到了艾尔。
看到艾尔的第一眼,潘西就被这个人所吸引了。不仅由于他过分出挑的外表,还因为他和其他人迥异的表现。没有歇斯底里地哭号和发疯的嚎叫,他从星舰上下来后先是仰望了一会儿灰蒙蒙的天空,拿到遣送他过来的人给他留下的一些食物和衣物之后,他便极为平静地目送那艘星舰离去。
他的眼神里糅杂了太多奇怪的东西,直到后来潘西才意识到,那是一种悲悯的情绪,卷杂着面对命运时深沉的无力感。潘西对他的好奇在远处观望时就已经拉满,而在后来因为他的一个动作登至顶点。
因为他在离开时弯下身,递给了当时在“垃圾堆”找食物的孩子一整个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