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死寂只在瞬间,而后便是温母撕心裂肺的一声哭叫。她大概是在叫父亲的名字,也可能是怨恨到不择言的诅咒。那样歇斯底里的挣扎和哀嚎持续了许久,到最后完全变成困兽般的嘶吼。温羽泽从来没想过母亲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然而片刻后这样的声音消失了,他耳边就只剩下了哼吟声,那大概是人类垂死前写满无措和恐惧的喘息。寂静把自己这边的喘息声越放越大,于是温羽泽屏住呼吸认真去听——而他发现,到最后连那点细微的挣扎都没有了。
死亡是张网,交织在温羽泽身上,把他包裹的密不透风。他捧着通讯听着,到最后一片寂静中那沉沉的脚步声由近至远,他涸死的生命里最后一丝气力也随着脚步声远去而抽离。
那脚步声的主人在离开时似乎踩过了什么浓稠的液体,单是想象一下,温羽泽就能想到父母躺在走廊上的,不曾瞑目的双眼。
至于那些猩红又尚且温热的液体……
是血?
他怔怔想。
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他根本不记得,只是在他记忆里他只不过听到后面父母惨死时弥留之音时稍稍窒息了一瞬间。下一秒他晃过神来的时候周围就已经挤满了人声。
他似乎走在街上,大概是赤脚。因为脚底软滑又疼,似乎还黏黏腻腻,沾上了血。
有个人的怀抱把他包裹的密不透风,和这个世界隔绝。他在黑暗中看清父母不曾瞑目的双眼,而耳畔有人哭得比他还要痛。
温羽泽圆张着干涩的双眼看向霍路德,视野中他连对方的眉眼都看出一团模糊。片刻后温羽泽用嘶哑不成声的嗓子问他:“你哭什么?”
霍路德在围观的人群中把他抱的更紧:“羽泽,不要怕,我带你回家。”
温羽泽“哦”了一声。摇了下霍路德的手臂,魂游在撕心裂肺的痛楚之外,躲开又一场恸哭:“可我没有家了。”
他的脖子上渗落了什么温热的液体,大概是眼泪。温羽泽在霍路德的怀抱里张望着天,眼前却浮现出了那时候赛德的脸。
他似笑非笑看着自己:“我很好奇,你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了吗?”
那时候自己是怎么回答赛德的,好像已经不重要了。他现在只想把那时候倔强站直在对方面前的自己摁跪在地。恳求也好认错也好,哪怕赛德要当场杀了自己也无所谓——至少放过我的父母。
可是后悔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用的事了。
悲伤之余愤怒填满了他的整个灵魂,温羽泽咳了两声,捧开半手的血。然后他在围观者的惊呼声中歪靠在霍路德肩膀上,喃喃道:
“我终究还是付出了,我付不起的代价。”
温羽泽仿佛在讲述他人故事一般无关痛痒,提及那段痛苦的往事时再无波动。只是在说完后仰看着窗外好一会儿,才恍惚地回过头来,看向依然坐在那里的艾尔。
“抱歉,艾尔。”他往前走了几步:“只有我一个人在说个不停。”
他抬手拎起茶壶,为艾尔面前已经见凉的茶杯续了半杯茶。然而在他专注地倒茶时,突然有一只手探过来接下了那只精巧茶壶。
艾尔甚至到了此时才敢直面温羽泽的眼睛:“羽泽。”
尽管先前早已经知道了他去往崩落星系后温家的变故,但直到亲耳听温羽泽述说出来,艾尔才明白自己从当年看到那短短几行字后掩藏着怎样残酷的过往。他嘴唇有些发抖,微抿唇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对……”
“艾尔。”温羽泽突然提高了音量,他道:“拜托……至少你。只有你不要向我说这样的话。”
“拜托了。”温羽泽的手滑落到艾尔的手背上,他的指尖干燥而冰冷,话语却有些孤戚:“别让我后悔,别让我觉得那些牺牲和苦痛白费。艾尔……”
明明是在白天亮堂的房间里,艾尔却觉得温羽泽眼睛里照不进一丝光。
来时忍不住激动的心情,想象中故友重逢会带来的喜悦,以及为了达成目的早先准备好的措辞……在那一个瞬间全部散尽了。
艾尔在不断涌现的负罪感中拍了拍温羽泽的肩膀,轻声道:“羽泽。”
然而开口的那瞬间他又开始觉得自己想到的那些安慰辞藻都显得过于苍白,以致于一时哽声。
温羽泽察觉到了他内心所想,冲他扬起了一个笑来:“我。这些年我过得很好。”
“陪伴着自己想陪伴的人,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温羽泽眼神有些放空,与其说这些话是在宽慰艾尔,实际上更多像是说给自己听:
“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
艾尔握住了他的手,用力点了点头:“嗯。”
“好好活下去。”
流放地
艾尔最后踏出会客室的每一个步子都落得很沉。
里间的言泽和潘西跟出来时,难得见他如此模样,甚至可以说有几分失魂落魄。言泽忙跟到艾尔身边去,似乎带了几分紧张地睁圆眼睛,但碍于艾尔之前和他约定好在外不能随便叫自己的名字,故而只闷不做声跟在了艾尔身边。
两人一起先一步下了楼梯,而一旁温羽泽则立在楼梯口,看着艾尔的背影发呆。大概所有人都不会想到,旧友重逢没有该有的喜悦,却像是在两人心口都沉甸甸剖了一刀。
潘西走在最后,出门时若有所思地看了温羽泽一眼,想了想还是开口道:“你是不是知道他是为什么而来?”
温羽泽没有作声。
他像是没有听到一般,连一点反应都没有作出。潘西了然:“看来不知道。那就是你猜到了我们是因为什么事情才来。真麻烦啊,不过我想也是。明明两个人都在联盟,相距这么近,见一面却非要有所目的才能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