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桃花盛景来的更早的,是笼如暗夜的时疫。
澧朝京都几乎一夜间就乱了起来。
起先仅几例的时疫,如风起青萍之末,短短旬日,便传遍了整个都城。
此次时疫来的既凶且猛,短短数日已然有百人不治而亡。
百姓们闭门不出,痛苦呻吟不时传出;官员闭紧门户,禁止出入婴城自保。
接袂成帷的澧都一时愁云惨雾、门可罗雀。
医馆皆落门躲灾,冷寂的街道往来,都是已患病的人宛若游尸失魂,躲在医馆廊下挤着汲暖,身旁还有几个早就冷却、死状可怖的尸体。
“嘿!这儿还要几车!”
一个将青麻巾子绕住口鼻的官府杂役朝着不远处的马车挥手,待马车近了,便指着仁心医馆那煞金真书笔体书就的【草药银针医大病,丹心神手挽沉疴】对联下,七倒八歪的几十个或死或活的人和尸体。
马车上下来一个壮实粗黑的汉子,瞧见了这场景拧着鼻子臭骂,“入他娘的尻!死不死在自己家里,非要死在这儿让爷来给他收尸!”
说完,还忍不住上前踹倒了一具早已挺了的尸体,忽然被前面那人拦住,“都是有病的你碰它作甚!小心自己染上病!”
那人还不解气,私下里还骂着,“猪油蒙了心才来做狗什子临时杂役!好事儿轮不上咱,偏偏捡尸的活计派给我们!难道咱们的命就不是命了吗?老子还有老母小崽要养的!入他娘的九张尻!”
“快悄声些罢!”那胆小的害怕的往身后瞅瞅,还好没有其他的杂役听见。
若不是为了一月五两的银钱,谁肯干着官府的临时杂役?
两人二话不说,草草用破布包了手,一头一尾地就忙活起搬运尸体来。
眼见着一马车已经满了,地上还余十几个尸体,旁边还坐着几个目色呆滞的,有一下没一下的喘气儿,都抻长了脖子望着他们,只瞧的二人心里发毛。
剩下的只好下次来搬,二人一跳屁股落在车辕两侧上,一声响亮的马鞭声,便朝着郊外的大火场驾去。
“放我出去,我还没死呢。。。”
马车才踏三步,身后马车上就幽幽传来一句。
登时,吓得二人汗毛直立。
“石头,你听后面尸堆里,是不是。。。有人说话?”
“难道,回光返照?”
阿全踟蹰了起来,“这人还活着,这一车的可都是要进火的。。。”
两人之间静默了起来。
“救命,压得我喘不过气儿来了。。。”
那人细微如蝇的话如风般钻进二人的耳朵里,可回头看去,横七竖八的尸体,哪有人张嘴?
阿全胆子小,几乎已经要哭了出来,若不是给自己婆娘攒钱看病,他也不会接下官府放出的这临时的活计,人家正式的官儿遑论大小,谁愿意来冒命来做这个?
到头来,都是苦命人罢了。
“这、这可怎么是好?”
石头是个胆大有主意的,“早晚都活不成了!不如就早日送他早登极乐!”
阿全吓得缰绳都拿不稳,“那可是要活焚啊!不成不成!”
“难道你肯去那尸堆里找出是哪个还有气儿的!?找出来,你能救他?”
两句话,阿全也没了主意。
这一路,再无人言语。
火光冲天的尸坑火海上方,飘飘荡荡无数的蚊蝇苟苟,听之让人毛发竖起,脊骨寒透。
寒风刺骨,呼啸声中带着无尽的哀嚎。
下人寝房里一灯摇曳,散发着幽幽黄光,仿佛是地狱的引路灯。
“余妈活不得了,咳咳咳。。。离我远些,你、你且逃命去罢。。。”
余妈往常那顾盼慈怜的眼此刻失神深陷,双手枯干如枝,憔悴不堪,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生命,要散在这一方破榻上。
桑无忧几近心痛难站立,此刻却不敢大肆泪流,撑着一张脸掩住悲痛,紧紧握住她的枯手,“余妈休要胡说,不过一场小小伤风而已,哪里就能害命?您得活到百岁无忧!”
余妈鼻孔哼出一丝无力的笑,喘息了好久,才缓缓道,“小丫头别骗我了,我知自己染的时疫,少不得一会儿,就有人将我送出府去了。。。”
“您不要乱想,有我在,谁都别想动您一下!来,把这碗水喝了。。。”
余妈怎么忍心博了她的好意,又见自己怎么驱都驱不走她,只好在她的搀扶下,勉强喝了一口,只喝了一口便觉不对,桑无忧却不让她,半强似的将那碗都喂予了她。
“。。。这、这是参汤?”见桑无忧那几近忍不住的湿眶,自己也辛酸起来,“若给人知道了,免不得又要罚你去。”
桑无忧此刻却无比的怨恨自己。她安安稳稳在柴房里的时候,正是余妈发病的时候,无人照顾、众人议论,那该是怎样难熬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