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野那姬已经从另一个胡姬口中得知了红绫的名字,现在红绫却说自己是“红绫”,那这个真红绫呢?自己顶替了她的身份,岂不是没身份的人就成了她?万一被发现了,有身份的“红绫”自然无事,可没身份的那一个处境就危险了啊。
红绫却没有再开口。
想成为主子心腹,那就要做一些有风险的事。今日这件事若是办成了,她就是主子的心腹,若是办不成……左右她的命贱,不拼一把她这一辈子都只是一个最底层的女奴,拼成了她就是大唐公主的心腹。
尽管红绫也不知道主子让她带出去的这个女人到底是谁,可红绫在看到这个女人的第一眼就猜到了为何李长安会在那么一大群胡姬中挑中她们几个。
李长安专心下着手中的棋,她看出来了武惠妃对她的轻视和逗小孩的故意放纵,李长安没有挑明这个,而是借着武惠妃对她的轻视在棋盘上肆意扩张白子的势力范围。
棋盘上已经没有多少空余位置了,李长安每一步都下得很小心。
最后一子落下,李长安小小欢呼了一声。
“是不是女儿赢了?”李长安期盼的看着武惠妃。
武惠妃轻笑一声,指了指棋盘:“你自己数数不就知道了?”
好在一切都很顺利。
守门的人只是看了几眼红绫和与她长相相似的曹野那姬就将她们放了出去,只当是这个拿着武惠妃凭证时常过来的胡姬这次带上了她的姐妹。
就和李长安一开始想的一样,守门的侍卫已经对时常过来的红绫和其他几个跟曹野那姬相貌相似的胡姬有了印象,看到曹野那姬的时候,也只会先入为主的觉得曹野那姬和红绫等人是一伙的。
曹野那姬和红绫离开教坊司门的瞬间,两个人齐齐在心底松了口气。
“走吧,我带你去主子的糕点铺子。”红绫垂在身侧的右手在后知后觉地发抖,她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曹野那姬也露出了一个笑容,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背后的大明宫,那块压在她心头上足足五年,将她压的喘不过气来的巨石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
她回过头来,看着面前平坦的街道,忽觉这天地实在宽广。
“我赢了!”李长安惊喜地跳起来,眉眼弯弯伸出五根手指,“白子比黑子多五子。”
武惠妃捏捏李长安还满是婴儿肥的脸颊,宠溺笑道:“安娘于棋道上天赋异禀。”
李长安得意洋洋挺胸抬头:“那可是,有名师倾囊相授,我能不厉害吗?”
“你这小嘴,抹了蜜一样。”武惠妃被李长安逗得花枝乱颤,一把将李长安搂入怀中。
这个小女儿和她其他几个孩子不同,琩儿自小由宁王妃抚养,她未亲自养过不说,咸宜倒是她一手养大的,可也只是吩咐奶娘和宫人看护,互动的时候少,也就偶尔她兴致起了招来询问一下学业针线,毕竟武惠妃和丁点大的小孩也没什么话可聊。
倒是在这个半路领回来的小公主让她难得享受了一回天伦之乐。李长安是个很会看人眼色的小孩,在该安静的时候安安静静,在该逗趣的时候又活泼灵动,带着一团生气勃勃却又不显得愚蠢的孩子气,武惠妃年纪上来了,就爱这种有分寸的活泼小孩。
比如现在,武惠妃看着李长安因为赢了棋局而笑得合不拢嘴的模样就觉得心情愉快。
“阿娘,我赢了!”李长安又重复了一遍。
武惠妃无奈道:“是是是,你赢了。”
忽然,一个内监慌乱地快步走到武惠妃身边,低声道:“……奴等扑灭了火,可那屋都已经烧塌了,石墙都烧化了……”
武惠妃神色一变,收敛了笑容看向伺候在一侧的明月:“你先去带着公主玩。”
而后对李长安笑了笑,转身离开。
只是那笑容却显得很古怪,像是掺杂着同情和怜悯。
直到傍晚武惠妃才告诉李长安这个噩耗。
她和曹野那姬居住的小院走水,曹野那姬不幸未能逃出来。
李长安听到这个消息只来得及悲切喊了一声“阿娘”就“昏”了过去。
十一月,灞桥边的杨柳也谢了,柳条上只留下几片残破的枯黄柳叶。
长安渠周遭的味道并不好闻,沈初一开始差点被熏吐,到如今已经能面不改色了。
沈初身穿一身灰袍,手中拿着几支柳条,站在亭边,面带微笑看着正打马往他这儿来的人。
曹野那姬将马停在沈初面前,翻身下马。她穿着一身方便行动的胡服,脸颊依然消瘦的厉害,嵌在瘦的突出的眼眶中里的那双眼睛却亮的惊人。
和在宫中时候相比,曹野那姬仿佛完全换了一个人一样。
大明宫的曹野那姬是一朵将要枯萎的兰花,每一片花瓣都苍白无力。而现在站在此处的曹野那姬则是一匹刚刚度过寒冬的母狼——身体瘦的皮包骨头,但是每一根毛发上都充斥着野蛮的生命力。
她打量着沈初,用一种尽管礼貌但是仍然让沈初觉得危险的眼神,沈初没忍住往后退了一步。
他算是知道为何李长安说不用找人保护曹野那姬了,曹野那姬的眼神凶猛的就像是沈初曾在纪录片中见过的母狮一般,沈初丝毫不怀疑她恢复过来身体以后可以一个人撂倒个壮汉。
“沈先生。”曹野那姬察觉到了沈初的不适应,于是垂了垂眼,再抬起头她的眼神又温柔的和大明宫中的可怜胡姬一样了。
能在大明宫中把女儿顺利养到五岁,曹野那姬还是有一些她自己的本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