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梦境的深入,她身体的温度一点点升高,一边是身体的痛苦,一边是意识的沉沦,二者交织在一起,反叫她思想愈发清醒。
她就像一个过客一般,亲眼目睹了“时归”,或者说过去的她,与母亲相依为命的几年。
一个怀有身孕、夫家皆逝的女人,哪怕是有娘家撑腰,也少不了被人们各种闲言碎语,更别说对于这个已经出嫁的二女儿,杨家其实并不是多么看重。
杨家大小七个孩子,三男四女,男孩是给老杨家传宗接代的,自然要好好养着。
至于剩下的姐姐妹妹,嫁得好的能帮衬弟兄的,就是他们老杨家的好姑娘,夫家稍微贫苦点的,那就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如杨二丫那般投靠娘家的,可不遭人嫌弃。
当初时家出事时,杨元兴正从外地做生意失败回来,他本想找姐夫再讨些银子,自己不好意思,便托母亲把二姐找来,想叫杨二丫做这个中间说和的人。
也正因杨二丫那日回了娘家,才侥幸逃过一劫。
之后他们发现时家众人全部无端惨死,惊惧之后,不得不思考起自家是否会被牵连,最后得出一致结论,为求保全,他们还是先跑为好,等过几年风声不紧了再回来也行。
彼时杨二丫刚发现已怀有两月身孕,她知这必是夫君出了事。
她顾不得为家人收敛尸首,靠着一碗又一碗的保胎药,强行收起心底的悲痛和担忧,带上婚后几年的积蓄,用二十两银子换娘家带她一起走。
且不论杨家人待她态度如何,至少她因此逃过一劫,也叫肚里的孩子保全下来。
再后来,孩子出生,杨二丫给她取名为时归。
杨二丫身上还有钱财,却深知寡妇门前的是非,她在杨家虽受些磋磨,可至少安危无虞,也能护住她的女儿。
时归看见,杨二丫因怀孕时劳累过度,生产后奶水不足,为了给孩子求一碗羊奶吃,常要给村里养羊的婶子做一天活,好不容易回家了,还要受母亲弟媳的苛待,收拾家收拾到半夜。
时归看见,杨家的几个小辈总喜欢欺负她,扯她辫子,往她衣裳里丢虫子,总要把她弄得哭泣才高兴,而小时归自小懂事,从未将这些欺负告知过娘亲。
时归还看见,每至中秋团圆时,杨家全家聚在一起大吃大喝,而她则和杨二丫躲在厨房里,靠着一些剩菜剩饭填饱肚子,每每这时,杨二丫总要跟她说——
“囡囡乖,等你阿爹回来就好了,不要怪他,他定是被绊住了脚……”
杨二丫哪怕亲眼见了全家惨死的画面,也始终不愿相信,她的夫君或许早被害了。
除去尚在襁褓那一年,之后四年时光,杨二丫与时归的生活如电影一般快速在时归眼前掠过,她一开始还当作是旁人的人生,却越来越感同身受起来。
杨二丫原想着等孩子大点了,就亲自带她上京,不成想病痛早来了一步。画面最后,是杨二丫深知自己命不久矣,却如何也不敢将时归留给杨家人。
她纠结再三,将当年逃命时藏起来的一百两取出来,又用杳无音讯的时序做筏子,求杨元兴带她上京寻亲,若能找到也算让她安息,若实在找不到了——
“囡囡记着,娘在后山给你留了三十两银子,就在娘给你做的秋千底下,若你们找不到你爹,那便跟着你舅舅回家来,我的囡囡受些委屈,在杨家小心忍让些,等你十三四了,便拿着那三十两寻个好夫家,不求多有本事,只要待你好就行,只要能离开杨家就好……”
“娘的乖囡囡,娘不能陪你长大了……”
当杨二丫咽气的那一瞬,时归终从梦中惊醒。
她双目瞪圆,无声呐喊一声:“娘亲——”直到这一刻,她才真切感知到,死的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书中人物,是她的娘亲啊!
时归满心哀忸,因着身体温度太高,情绪起伏又太大,一歪头又陷入昏厥。
这一次,她梦到了被杨元兴拐卖。
与之前的梦境不同的是,这一回她清楚记着,她已经找到阿爹了。
于是她在梦里一边努力挣脱杨元兴的魔爪,一边大声哭求阿爹的相救。
……
时序不知这短短一个时辰里时归的经历,看见她呆住,也没多想。
他微微低头,正要问时归哪里难受,谁知忽然被对方扑了满怀。
也不知时归从哪里来的力气,竟一下子坐起来,棉被从她身上滑下,她身上的热度透过中衣传到时序手上,依旧灼热得吓人。
时序顾不上追究府医失职,转头厉声道:“还不快点去找大夫!拿着我的腰牌去宫里请御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