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至今还记得,那小寡妇叫得可是凄惨,被他追倒在地上,泪眼婆娑,我见犹怜,只差最后一点……偏生刘家的屠夫不知从哪冒出来,一拳将他打倒,又叫他媳妇把小寡妇护送回家,坏了他的好事。
所以他今日之难,是因为那杨家的小寡妇?
痞子的双眼被头顶流下的血污糊满,意识昏沉,再想不起其他。在痞子遭难的差不多时间,杨家人也接二连三出了事。
轻则摔断一条腿、撞断一只胳膊,重则一头栽进水洼里,等被人发现时,早是浑身屎尿没了呼吸。
杨七美和嫂嫂出门时不小心冲撞了贵人,先是遭了一顿巴掌,转头又从她们身上搜出贵人的荷包,以盗窃之名扭送官府,判了二十板子。
当下官府的板子是要褫衣的,又是当众行刑,有些爱惜脸面的男人尚受不住如此大辱,何况还是一个已婚的妇人,和一个未出嫁的姑娘。
两人受完刑后被丢置在衙门外的草堂里,等了七八日才被领回家去,杨家嫂子的伤势拖了太久,听郎中说逃不了瘫痪,往后再不能下地。
而杨七美被丢在柴房无人问津,左右不过三日就丢了性命。
短短几日,杨家几十口死得死、伤得伤,这些年好不容易攒下的一点银子也全花光,到最后为了给家里人看病,连田地都卖出去了。
和村里的其他人不同,杨家人对他们如今下场的原因可谓是心知肚明。
想到那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的时家父女,他们有心报官,可换来的只是一阵毒打,连村口都出不去,遑论进到衙门里。
而他们尚且不知,这些只是一个开始,往后等着他们的,只有穷困潦倒。
望蜀村种种,时归一无所知。
时序虽是那下命令的人,可也不关心他们最后下场,等时一回来后连问也没问一声,只叫他注意着沿途的好东西,挑着给时归买来把玩品赏。
归程的马车不急不缓,走了足有一个半月,方抵达京城城门。
从离开到回来不足三月时间,时归掀开一点车帘,听着马车外的喧杂,看着络绎不绝的行人,却是恍如隔世,心头惴惴。
她下意识偏头往旁边看去,在瞧见那道清隽的身影后,心头却是蓦然安定下来,嘴角一弯,轻声唤道:“阿爹——”
第19章
“怎么?”时序转头看来,素来冷清的眸子里全是关怀和温润。
“没什么。”时归摇了摇头,忍不住翘起小脚,“就是想喊阿爹了。”
说完,她又莫名觉得高兴,嘿嘿笑了两声,放下车帘,一蹭一蹭地回到时序身边。
见状,时序不禁莞尔。
他抓来时归的双手,借着透进来的亮光细细打量着,前前后后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只见上面狰狞的冻疮已经好了许多,那些容易开裂的疮口消失不见,只余下一些长长短短的疤痕。
而在短短两个月里就能有此成效,时序甚是满意,还打定主意,回府后要给府医看赏。
再有便是——
“早前我跟府医问过,说是阿归的身子有所亏空,多半是要调养一番的。”
“若是服用汤药,可能好得快一点,但我又找宫里的御医问询一番,御医说阿归年纪还小,无需直接下猛药,总归有的是时间,你我也不着急,倒不如改用药膳,一来药性温和许多,二来也少了汤药的苦涩,阿归觉得呢?”
多年来,时序养成了走一步看十步的性子。
对于这个被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女儿,更是要事无巨细地早早规划,恨不得替她扫平所有阻碍,再把世间所有美好的都捧到她眼前。
时序握着时归的小手,怎么都稀罕不够似的:“说来阿归喜欢什么玩具?之前叫时一他们买来的小物件到底是缺了些精致,等回府了,我再请匠人来给你打新的。”
“还有你之前住的西厢小阁楼,我叫人趁咱们出去时重新翻整了一下,屋里的装饰也全换了新的,阿归再去看看还缺什么,我好叫人快快备齐。”
“还有还有……”
谁能想到,在外不苟言笑的司礼监掌印,私下里竟这般滔滔不绝。
时归侧耳听着,边听边笑,对阿爹的这般作为已是见怪不怪。
她也不打断,无论时序说什么,她都是乖乖巧巧地点着头,直到他将所有的临时起意说完,又把这会子的劲头儿散去了,她才笑吟吟地趴到阿爹身上。
“阿爹——”刻意拉长的尾音又是叫时序心头一颤。
时归掰着手指头,温声道:“阿爹说要服药膳,我都好,都听阿爹的,阿爹定是不会害我。”
“不过玩具就不要啦!大兄二兄他们买来的已经很有趣了,我很是喜欢,若找工匠来打新的,岂不是要辜负了大兄二兄的一片真心?再说我也不是小孩子了,小孩子才要玩具。”
时序被她逗笑:“是是是,阿归才不是小孩子,阿归已经是六岁的大人了!”
然实际上,六岁和大人实在不算沾边。
时归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坚持道:“就算不是大人,也是小大人啦!小大人也不需要很多很多玩具,小大人只要有阿爹陪就满足了。”
她仿佛天生知道时序爱听什么,不过三言两语,就哄得他晕了脑袋。
等后面时归再问:“那就不打新玩具了?”
“不打了不打了。”
“也不用给小阁楼添新家具了?”
“不添了不添了。”
时归再接再厉:“那今年也先不去蒙学,先在家陪着阿爹?”
“不去不……不可!”时序反应过来,好气又好笑地捏住时归的侧脸,“陪阿爹跟去蒙学不冲突,蒙学要去,阿爹也要陪,嗯?”
“阿归之前不还很乐意去念书的吗,怎这阵子忽然改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