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陛下已经从他们的谋划中窥探到莫家正在交至莫聆风手上,留下莫千澜,再无意义,比起莫千澜,一个小女娃显然更好对付。
不过陛下不是冒险的性子,兴许还是要从莫千澜身上去找东西。
吃过这一顿有甜有咸的早饭,赵世恒离席而去,为节度使去处理府中事物,而莫千澜牵着莫聆风的手,带她慢慢在家里走一走。
家还是那个老样子。
二堂屏风后的黄沙缸养出了碧绿一缸水,里面三条赤鲫悠游来去,院内有紫藤花架,油绿光亮。
走出二堂,夹道内蔷薇花开着,书房外的凌霄花还在发枝叶,扑上檐角,九思轩中的古树越发参天,根深叶茂,遮天蔽日,站满山鹛,落下的巨影使得地上生满碧藓。
后花园中栀子花气馥郁,沾染衣带。
莫聆风不在,莫府便缺少人气,花草树木疯长,几乎要淹没道路,莫聆风回来,一脚就将开到了青石板上的蔷薇花踩了个扁,又折了许多的栀子花,插在自己头上,插在莫千澜鬓边,塞进衣袖中。
“哥哥,我见到狼了,”她伸头进栀子花从里找蜜蜂,“看起来特别凶,金虏也凶,而且狡猾,打不过就往荒沙地里跑,我们一进去就会迷路。”
没有蜜蜂,更没有蜂蜜,她直起腰:“那蜂蜜是我在三川寨的时候掏的,家里这么多花,怎么没有?”
“大约是有人打扫,”莫千澜伸手摸她汗津津的脸,“蜜蜂有没有蛰你?”
莫聆风大声回答:“蛰啦,蛰的我满脑袋都是包,种将军笑我是猪头。”
“哦,种家庆,”莫千澜想起来这个人,“他运气倒是不错。”
莫聆风深有同感,又说种家庆确实是运气很好,有一回金虏偷袭三川寨,结果他正好去了怀远寨要粮去了。
她叽叽喳喳,说的十分热闹,莫千澜听的直点头,心想阿尨的眼睛,总是这样有趣。
她知道种家庆运气好,还知道种家庆会讨价还价,自己向他要乌骓宝马,他只肯给一匹黄花马,冯范向他要镔铁长刀,他就给冯范许大诺,说以后给。
她发现冯范总是倒霉,指挥使们嘲笑他巴结种家庆,他为表清白,不和种家庆去要粮,结果就遭了偷袭,挨了两刀,只要他去的地方,就必定有金虏出没。
她也不明白游牧卿把饭吃到哪儿去了,吃了那么多,既不长高,也不长肉,吃下去的东西都化作了乌有,十分的浪费粮食。
她还庆幸殷南没有军户,否则凭着殷南这个浴血奋战的杀法,她还没做上指挥使,殷南先做上了。
什么东西到了她眼里都新鲜,都可爱,莫千澜听着,自己也跟着鲜活起来。
兄妹二人赏花归来,莫聆风又吃一盏樱桃乳酪,再吃一大碗槐叶冷淘。
莫千澜十分疲惫,吃了一碗粳米粥,吃了几根面,放下筷子,看着莫聆风眨了眨眼睛。
莫聆风在他眼中模糊起来,有了虚虚的影子。
他连忙闭眼,等了片刻才睁开,眼前还是晃动,人也喘不过气来,虚弱到了极致,浑身筋骨都在坍塌绵软:“阿尨……”
他用力一掐大腿,恢复一点精神:“阿尨,哥哥要去睡一会儿,你自己玩一玩。”
莫聆风在他眼睛里还是模糊着,也看不清她是点头还是摇头,耳朵里嗡嗡的,两手撑着椅子扶手站起来,他叫了一声殷北。
随后身体便不由自主往地上歪去。
他下意识用手去撑桌子,以免让莫聆风看出他的虚弱,然而两手胡乱一抓,什么都没抓到,只是沉重地跌倒在地,眼前还是模糊的很,莫聆风在他眼前来回晃动,似乎是心急如焚,又似乎是哭了。
歇一歇就好。
也不知是谁将他放到了床上,又给他喂下参茶,他慢慢缓过一口气来,抓住莫聆风的手:“没事,我没事,李一贴来了吗?”
“伯伯去请了。”莫聆风红着眼睛。
第114章探脉
“我是多病寿长,累了就想歇一歇,你回来,哥哥高兴,一时没注意休息,刚才累的睡过去了。”
莫千澜用力半坐起来,很想像从前那样,托着莫聆风的屁股,把她抱在胸前安慰,可是抱不动了。
“吓着你了,是哥哥不好,不要怕,什么事都没有。”
莫聆风感觉他手心冰凉,看他脸色也泛着青,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于是两只脚后跟互相一蹭,蹭掉鞋子,一轱辘爬到床上。
她跪坐在莫千澜身边,俯身到他胸前,侧着脑袋,把耳朵贴了上去。
莫千澜的衣裳也是冰冷的,明明熏的百花香片,可是到了莫千澜身上,就只剩一片冷冽,好似寒梅独放了。
在这一片冰凉中,莫聆风听到了他胸膛里的“嘶嘶”声,沉重、凝滞、晦涩,像是有粘稠的液体在他胸膛里摩擦挤压,艰难地上上下下,而且那声音一顿一顿,像是破风箱,已经毁坏,不能时时刻刻拉动。
在这巨大的嘈杂之声下,莫千澜心口的跳动就变得十分微弱,像是濒临死亡的雏鸟。
而且莫千澜瘦的厉害,胸前的肉全都不见踪影,胸膛凸出来骨头的痕迹,一排一排,再往下,就是一个巨大的凹陷。
莫聆风忽然想:哥哥会死吗?
会死。
每个人都会死,她在三川寨时,见到许多的死亡景象,鲜血和尸体都不能令她动容,但是莫千澜只是病弱了,就足以让她喘不上气。
哥哥不能死。
在她的世界里,莫千澜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外面的人倏地进来,倏地离去,而莫千澜,从她有记忆的那一刻起,他就在,以后也将在,和这古老的宅子一样,永远都会等着她回来。
要是没有莫千澜,那她也不是莫聆风。
“哥哥。。。。。。”
她带着哭腔叫了一声,拼命地往莫千澜怀里钻,完全忘记了赵世恒的教诲,两只手攀住他的肩膀,脑袋顶着他的下巴,发髻散了,潮哄哄的铺到他脸上,热气腾腾地挤进他的呼吸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