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轿停下,走出来一个身穿官服的人,一见张翠鸾便激动万分地喊:“兀的不是翠鸾孩儿?你从哪里来,怎么弄成了这般模样?”
张翠鸾抬头一看,顿时哭倒在那人怀里:“爹爹呀……”
原来这人正是张翠鸾的父亲张天觉,当年父女俩在江上失散,都以为对方已经葬身河底,没曾想都还活着。现在张天觉已经是朝廷的廉访史,此番坐官轿出行,是为了沿途考察官员的廉政情况,却遇到了自己的亲生女儿,而且一看就是犯妇样子,脸上还刺了字,这一惊非同小可,忙询问详情。
张翠鸾把事情的原委哭诉了一遍,张天觉听罢大怒:“如此丧尽天良的禽兽,不杀何以正天理,固人伦?孩儿不哭,爹爹与你做主。”
张天觉带着女儿来到秦川县,崔甸士和赵小姐吓得魂飞魄散,双双跪在堂下请求饶命。
张翠鸾本来不想饶的,偏偏她的救命恩人,也是她和崔甸士结亲的媒人,崔甸士的伯父崔文远从后堂走出来说:“小姐,看在老汉面上,求你饶了他这条狗命吧,就当是可怜小老儿了。小老儿孤苦之人,只得这一个侄儿,还指着他养老送终呢。”一面说,一面抹着眼泪双膝跪倒在张翠鸾面前。
张翠鸾为难地扶起他,恨恨地唱道:“他是我今世仇家宿世冤孽,恨不得生把头来献。叫我如何饶得!”
崔甸士跪行到伯父面前说:“伯父,你与我劝一劝她吧,就说我如今情愿休了那贱妇,和她重修旧好,重做夫妻。”
崔文远又哀求道:“小姐,一日夫妻百日恩,饶了他吧,他知错了,如今要休了那贱人,和小姐做夫妻呢。”
张翠鸾背过身去唱:“我和他还有甚恩情相顾恋?待不允又怕背了这恩人面。只落得嗔嗔忿忿,伤心切齿,怒气冲天。”
张天觉见女儿久决不下,走过去问:“孩儿,你意下如何?”
张翠鸾叹息着说:“爹爹,却叫孩儿好不为难,毕竟这是孩儿的终身之事。也曾想来,若杀了崔通,难道好教孩儿又招一个?只是把他那贱人脸上,也刺上‘泼妇’二字,也打四十大板,罚到我房里做侍女,出了我这口恶气,我才饶得过他。”
这回轮到赵小姐呼天抢地了:“关我什么事,他骗我父亲说他未曾娶妻,父亲才将我嫁与他。那天下令打你的又不是我,冤有头,债有主,你饶过他,责罚我,好没道理!”又在张天觉面前跪下道:“大人,您是廉访史,应该是最廉洁公正的,就这样任由女儿滥用国法么?”
见张天觉不理她,索性转向观众求助:“各位父老乡亲,我才是受骗上当的可怜人那,当初嫁他之时,父亲连身上的衣服都脱给他了,只落得赤精条条的,还不是指望女婿以后能对女儿好点。可怜我年过八旬的老父亲啊,你女儿就要被公报私仇的廉访史大人打死了!”
台下观众气得直嚷:“你父亲哪里年过八旬了?少装可怜了,你这个泼妇,不是你在一旁煽风点火,崔甸士会做得那么绝?”
“四十大板,四十大板,打死这煽风点火的泼妇!”
“四十大板太少,八十大板!八十大板!”
台下喊打声响成一片,好在张天觉到底是做廉访史的,还算理智公正,当下点头道:“你这说的也有道理,这事原不是你的错。左右,将那厮拿过来。看在崔文远的面上,此番姑且饶你死罪。将恩人请至老夫家中,养赡到老。小姐还与崔通为妻。那妇人也看在他父亲赵贡官面上,饶了刺字,只打做梅香,以后伏侍小姐吧。”
赵小姐哭道:“一般的父亲,一般的做官,偏他这等威势,俺父亲一些儿救我不得。我老实说,梅香便做梅香,也须是个通房。要独占老公,这个不许你的。”
张天觉吆喝了一声:“左右,将冠带来还了崔通,待他与小姐成亲之后,仍留在秦川县做官。”
衙役们过来侍候崔甸士穿上官服,张翠鸾亦换上了夫人礼服从后堂走出来,赵小姐则一副丫环打扮,当众跪下拜见夫人。
张天觉欣喜地对女儿说:“我儿,昔日在淮河渡分散之时,谁曾想到有今日也。”
崔甸士穿好衣服,过来拜谢道:“天下喜事,莫过于父子完聚,夫妇团圆。容小官杀羊造酒,做个庆贺的筵席,与岳父大人把一杯者。”
张天觉说:“你只去给我女孩儿赔罪吧,她心里还气着呢。”
崔甸士又过去给张翠鸾跪下,张翠鸾左转,崔甸士左跪;张翠鸾右转,崔甸士右跪。终于,张翠鸾亲手扶起他,唱道:“从今后鸣琴鼓瑟开欢宴,再休题冒雨汤风苦万千。你若肯不负文君头白篇,我情愿举案齐眉共百年。也非俺只记欢娱不记冤,到底是女孩儿的心肠十分软。”
这两人重续旧好,恩恩爱爱之际,赵小姐悄悄走到一边对观众说:“真是个蠢女人,她脸上刺了字,俺没刺字,俺比她美,将来相公还是俺的。”
话音未落,一只草鞋飞过来,差点砸中了赵小姐面门:“下去吧你,都贬为梅香了,还在得瑟呢。”
赵小姐争辩道:“俺不是梅香,俺是通房。”
又一只草鞋凌空而至,险险地从鬓边掠过,砸下了一只蝴蝶花簪,赵小姐捂着脸哭哭啼啼地跑进去了,台下哄笑。
崔甸士则挽着张翠鸾亲亲热热地从另一边退场。
台下第四排,一个蒙装女子本来笑得好不开怀,转头却见旁边座位上的男子眉头微蹙,忙问他:“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