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皓冬不知道,他的痛苦源于那位心理医生为他进行了催眠治疗。他想通过这个办法来找回他失去的记忆,然后对症下药地打开他的心结,以此说服了英夫人同意他一试。但是治疗失败了,英皓冬的记忆刚被触动就开始剧烈的头疼,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就昏迷了。
汪医生转而介绍了另一位姓陈的心理医生,采用温和的治疗方案对英皓冬进行心理疏导。每周去三次,英皓冬已经去了两周了。还有些效果,他渐渐不再像以前那么自闭了,英夫人大感欣慰。
英皓冬先去看了心理医生,从诊所出来后,他拿着伞在手里摩娑良久,然后让阿泰把车开去叶家楼下。他想这把伞一定是叶太太拿出去用时不慎遗失的,她一定会很难过,毕竟是她已逝女儿的遗物。虽然英皓冬很想自己留下这把伞,却最终还是决定送回来。
把伞悄悄地挂在门把手上,英皓冬按响了门铃后,转身飞快地跑进了楼道间,他知道叶太太不会想看见他。
失而复得的伞,蓝素馨更加爱惜了,再不肯轻易借人。
时令由深秋走向初冬,天气越来越冷。蓝素馨从继父家仓促离开时,一件行李袋里没装几件御寒的衣物。星期天,叶太太带她去商场给她买衣服。不顾她的反对,里里外外买了好几套新衣,才大袋小袋地从商场出来。
外头的雨下得越发大了,蓝素馨让叶太太在商场门口的遮雨檐下等着,她撑开伞到马路边上拦出租车。
雨天的出租车不好拦,求大于供,一辆又一辆驶过来的车里都是有客的。蓝素馨举着伞朝马路开过来的出租车逐辆细看有无载客时,忽然有第六感般,一扭头,看见街对面一幢大厦的玻璃大门前,英皓冬正遥遥地看着她。
雨绵绵细细如流苏般挂在天地间,他们被雨帘隔在街的两端。雨丝飘摇,车来车往,对面的容颜在烟雨车流中时隐时现,看得不太真切。蓝素馨却一眼就认出了英皓冬,他穿一件深棕色大衣静定立着,眼光清透又幽深地凝视着她。
雨点密密麻麻地打在伞上,仿佛一片鼓点急骤,蓝素馨的心跳突然也随之急骤起来。竭力定住自己的心神,她遥遥朝着英皓冬点下头,浅浅一笑。她曾经受雇于英家,他是旧主人,遇见时打个招呼,是礼貌上应尽的本分。不是吗?
遥遥地,英皓冬也朝她缓缓颔首示意。随后,蓝素馨看见大厦门前不远处泊着的小车里,阿泰撑着一把大伞出来迎他。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上车离开了。
蓝素馨完全忘了拦出租车的事,只怔怔地看着那辆车渐行渐远,消失在马路那一端。一丝怅然若失正从心底冉冉升起时,却见车子又从马路那端绕过来,笔直地朝着她驶近。马路中间有栏杆隔分左右车道,所以他的车只能自前头的转道路口绕行过来。应该是看到她在风雨中拦车,所以他专程绕来想送她一程吧?
可是,叶太太就在身后的商场门口,不方便见面的。看着很快驶近的车子,蓝素馨拼命摆手,再指指身后,示意他们不要停车。可能他们也看到了商场门口的叶太太,车速一缓却没有停,徐徐地从她身边滑过去。她看到车窗降下一半,英皓冬一张苍白的脸露出来。眼神飘渺地望向她,似看,却又非看,恍恍惚惚的神情。
四目相交,只一瞬,车就从身边开过去了。蓝素馨看着车子远去,心中的怅然若失更甚之前。
蓝素馨继续冒雨在路边拦车,没多久有辆私家车在她身边停住,驾驶座上一个老成的中年人探头问她:“请问是蓝小姐吗?”
“是,你是……”蓝素馨只一眼就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人。
“我为英氏机构服务,二少爷让我来送你回去,雨天这里很难叫车的。请叶太太过来上车吧,你就告诉她我是你同学的父亲,顺路送你们一程。”
英皓冬如此细致的安排,蓝素馨没有拒绝,她叫了叶太太一起上车。她真以为是遇上了她同学的父亲如此热心载她们一程,路上反复道谢,还要请他上楼坐一坐,他当然客气地谢绝离去。
上楼时,叶太太才问蓝素馨:“你同学的父亲真不错,不过这个同学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呀?”
蓝素馨信口答道:“姨妈你放心吧,是女同学。”
叶太太满意地点头,不再说什么。蓝素馨回到房间,放下大袋小袋的衣物却不去整理,只是拿着那把伞出神地看。她猜想,隔着遥遥数十丈,烟雨蒙蒙中,英皓冬却会注意到马路对面的她,一定是因为这把伞。那一瞬,他是不是以为自己看到了叶幽昙?
3、
细雨绵绵多日,马路上是雨伞的世界。而英皓冬从大厦出来,一抬头,就在满街流动的无数把色彩缤纷的雨伞中,一眼看到街对面那把蓝底白花的小花伞。
温婉的蓝,素洁的白,蓝白二色干净又清雅。伞下的少女,一身朴素服饰,同样的干净清雅。擎伞立在车流那端,仿佛一朵芙蓉在水之湄。
英皓冬怔住了,嘴唇一动,一个名字正欲唤出口,突然醒悟。那不是她,那只是一个与她相似的人罢了。却不能自控地,定定站住隔街遥望。她似有察觉,一扭头也看见了他,礼貌地点头微笑。
她笑起来更像她了,英皓冬突然不能再看下去了。匆匆上了车,想了想却又让阿泰把车开到马路那边去。她拦不到车回家,送她一程好了。却没料到叶太太也在,只能不露痕迹地驶过离去。
与蓝素馨擦身而过时,英皓冬忍不住摇下车窗又看了她一眼。那一瞬,他突然不能确定自己看见的究竟是谁?蓝素馨?还是叶幽昙?雨雾朦胧中,她似乎就是她……他的头突然如同遭人猛击般的一痛,他咬紧牙关抵御着这无人知晓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