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桥惭愧不已,说不出辩解的话来。
“如今这笔债,用你家的宅子抵了,还剩好大的亏空。你今年已是二十上了,虽然是身有功名,但也只是个秀才而已,连禀生都还不是,还拿不到州府供养。”
她轻笑:“学政那边,我已差人打听过了,你的学问虽是中人之上,乃是天资之故,细究起来,根底并不扎实。这也难怪啊,你自小随父从商,若不是家中出事,想来是不会走科举之路的。”
赌场的人脉不用说了,更何况,梁桥并非是无根无基一路人,家里几代都生活在此,这点底细早让人刨了个干净。
他低头不语。
大娘子话锋一转,笑着道:“不过,你既然有天资,便是有出头的本钱,若能勤学苦读,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只是当今这事若不能好好料理,大好的前程,恐怕要就此断送,可惜呀。”
梁桥勇敢抬头。
“大娘子明鉴,晚生是被人做局坑害,实乃无心之失。当时晚生醉了,醉中行事焉能作数?大娘子若执意相逼,休怪晚生唐突,命在此,拿去。”
哎哟,是想赖账?
大娘子抬抬手,便有侍女奉上香茶,她捧着茶碗,用热气熏眼皮,眉梢眼角的褶皱里都是笑意。
“你若真心想寻死,在赌场跳江的时候,便已经没有命在了,何必与我虚与委蛇?我既让人留了你一命,又叫你来,必然是看得出你有利可图的。”
“说我舅舅姑姑家么?”梁桥苦笑:“不怕实话告诉大娘子,我家一朝落败,那两位的股份也都没了,恨我还来不及呢,怎会帮我?”
“欠债还钱是正理呀,他们若不依,便告到州府老爷那里去。听闻你家外祖老大人曾经是六扇门的郎官呢,虽然人已仙去,老夫人还在,她想必是明事理的。若她老人家知道你不务正业,怕是不等州府发话,她便第一个打断你的腿。”
太毒了吧?
这事要真的惊动官府,功名肯定没了。外祖母年事已高,若知道了,着急上火有个好歹,自己这一世为人可就白活了。
谁人没有软肋?赌场这帮人设了个套,就在这儿等着自己呢。就算自家舅舅姑姑不管,可是外祖母不能眼看着外孙受苦,一定会帮手。
老人家发话,舅舅还能不答应吗?舅舅出钱了,必然要拉上姑姑。
这笔债,不就有着落了?
梁桥心乱如麻。
“我老汉还没说什么,哪里轮得到你说话?”伴随着一声高喊,凤儿冲了出来。
梁桥见她,如见亲人,虽然心里强撑着装无事,可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凤儿也哭得小脸红红的,她扯着梁桥护在身后,狠狠瞪着大娘子。
“我叫你一声妈,你好歹要给我几分面子。既然答应了我,为什么又反悔?不就是几贯钱么?我的话还不值那点废铜烂铁?”
大娘子霍然起身,也气得不轻,但在小辈面前不好发作,冷哼一声,拂袖就走!
侍女仆从鱼贯而出,偌大的厅堂瞬间只剩下两个人,无助又可怜地看着彼此,忽然生出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
“哎,我这个人乌云盖顶,实在没什么好运气的,你还是离我远一点的好。”
凤儿像是赌气一般地站住不动。
“我不!”
梁桥心中一动。
“难道你要嫁给我吗?”
凤儿到底年纪小,不知道轻重,当即就发话:“嫁就嫁!我看谁敢动我的人!”
当然梁桥的心里也巴不得有凤儿这么个好姑娘,可是……
他拉着凤儿坐下,调整心绪,尽量柔和地说:“你家大娘子并不一定是要逼死我,你方才应该让她把话说完啊。”
“她是不会逼死你,她只会逼你还钱。”凤儿急了:“那么大一笔钱,你这辈子也还不完的。”
那倒是,可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走遍天下,也逃不过这个道理。
梁桥一笑:“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大不了卖身还债,做你家的伙计,哪怕配不上你,能天天见到你,也是开心的。”
凤儿鼓着腮帮子,不满意他糊弄人。
“是真的,不骗你。”
梁桥仗着胆子抬手,摸摸她的辫稍,门外的黑脸大汉立刻出声提醒。
“梁公子,注意言行。”
梁桥悻悻然缩手,见凤儿横眉竖眼要发作,赶忙摆摆手,叫她别急。
“我还当你是温柔可人小乖乖,想不到你的性子竟然这么急。别怪我说你,你方才同大娘子讲的那几句话,实在是很不应该的。”
梁桥的意思让她去找大娘子道个歉,凤儿本来不愿意,说出的话泼出的水,再想收回来谈何容易?可是往下听,居然梁桥还有其他意思,不由得一愣。
“欠债不过就是还钱,我妈还能再逼你干什么呀?你是秀才,她不可能真的打死你的。”
凤儿啊凤儿,你好歹也是赌场老板的女儿,竟然如此单纯,也是出淤泥不染了,你父亲保护你保护得好啊。
“大娘子如果真的只是让我还钱,根本不必亲自见我。她既叫了我来,便一定是有话要说。你这么护着我,我很感动,也很感激。只是你这么胡闹一气,当众给她没脸,她就是有心想帮你我,也……”
梁桥拍拍自己的脸。
“人总要面子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