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娘叹息一声,说可不是嘛。
老师父教轻功,都是选四五岁骨架单弱的小孩子,放在涂满油的水缸里,要孩子想尽办法自行爬出来,爬不出来就晒着。如果孩子犯懒,师父们就会放蝎子毒蛇进去威吓。孩子不断长大,水缸也不断加高,到后来就变成了四壁都是青苔的深井,这样都能爬出来,就可以开始下一步了。
这是必过的一关,也是极苦的一关。
庄豹本来就是老爷子的老来子,还是单根独苗,焉能受得了这样的苦?庄家人根本没想过让他学武,谁能想到,他长到十七岁,忽然鬼迷心窍要学这门功夫?
当时,庄豹铁了心,不管怎么苦都要学。庄老爷子老怀安慰,以为他是少年有壮志,特意找了迷踪山的长老来教。假若他知道庄豹根本就是为了溜出去吃夜宵才学的功夫,怕不是气得七窍生烟。
庄家在岷江之畔,想要去花儿姑娘摆地摊的临江镇,必要越过庄家大宅的高墙,行十五里路,到达江边,踩着铁锁过天堑,再走三里多,翻两座山头才能到。
为了一口吃的,庄豹也是拼了,竟然真的学成了轻功。
他每天装模作样在奴婢的伺候下入睡,熄了灯就溜,赶到夜市吃一碗抄手,和花儿姐姐说说笑笑,陪她摆摊子,后半夜再赶回来。
梁桥听到这里,简直倒吸一口凉气。
“庄家那么有钱,把那爷孙两个请来不好吗?岷江浪高水急,他不要命了?”
“所以说鬼迷心窍嘛。”春娘喝得有点急,手按着胸口,沉思一阵:“现在回想,大人当年还小,恐怕未必明白是为了什么。真的那街边野摊的吃食就胜过天下名厨?反正我是不信的。”
梁桥望望天,想方才那黑影子凌空跃过的时候,无声无息,这门功夫若是为了一口吃的练成的,大概能气死半个武林的人,那些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大侠们可以自挂东南枝了。可若是因着少年情怀,去见他心中的花儿,别人不明白,自己是懂的。
“心爱这事没得道理可讲,只是,后来如何?”
春娘默了一默,倒杯酒自己饮下,歪在了桌边。
隔了一个春节,庄豹再去的时候,抄手的摊子只有老爷爷在了。
花儿嫁了人,是魔教的一个小头领。
那人的老家就在临江镇,回乡过年,晚间吃夜宵看见了花儿,当场就把人绑走了。
庄豹当时急得不行,亲自跑去找花儿。可到了地方,见到了人,他又变回了那个只知道说笑话的小年轻,跟花儿东扯西扯扯了半晌,才试探着问她过得如何。
花儿把衣襟理一理,拍拍肚皮,孩子都在肚子里了,说什么好不好,都晚了。
“还过得去。”
花儿当时是这样说的。
这件事情,庄豹就咽在了肚子里。
春娘之所以知道,是有天庄豹突然让她领两斤燕窝,特意吩咐要把燕窝揉碎了掺在雪花糖里,送去给临江镇一个姓蓝的小媳妇。
春娘没敢问,照办送去了。
她去的时候,人家家里正吵架呢,婆婆小姑高声叫嚷,小媳妇在院外偷偷抹眼泪。
春娘回来之后什么都没说,但她凭着女人的敏感,已经觉察出情况不好。
不到半年,春娘收到了坏消息。
花儿死了!
梁桥错愕。
“为何?”
为何?就为了燕窝。
庄豹让春娘送燕窝的时候,他是估摸着花儿可能生了头胎了。他亲眼看见过花儿的婆家,只不过是市井门户,又打听了四邻,听说这家没有产业,全靠儿子在魔教当差的一点俸禄过活。
庄豹自小学过医术,怕花儿身子养不好,早早想好了周全之策。他虽然养尊处优,多少也知道点人情世故,晓得燕窝不是寻常百姓家能有的东西,所以才叫春娘给揉碎了掺进糖里。可他不知道,雪花白糖也不是普通百姓用得起的。
花儿的婆婆可算捏住了把柄,硬说花儿有私房钱,三天两头找借口让她拿钱贴补家用。花儿父母双亡,和爷爷摆地摊,只是糊口而已,能有什么钱?她拿不出,婆婆小姑便处处为难。等到花儿怀了第二个孩子,姑婆俩摆酒把老爷爷骗来,当场发难。老爷爷心疼孙女,把自己的养老钱都拿了出来,却还是挨了一通排揎,回去就中风了。
闹出事来,婆婆推得干干净净,还不许花儿回娘家去照顾爷爷。
后果可想而知,老爷爷没几个月一命呜呼,花儿悲痛交加,小产血崩,带着孩子一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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