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还有一片灵魂—专属于两人的共同灵魂隐藏在了魔杖中,早已在岁月流逝中交相融合,不分彼此。慕羽当初分裂自己的灵魂,与从波特身上剥下的灵魂碎片杂糅进这根魔杖,恒久地陪伴他。
他都知道,知道那个女孩的花招和过于明显的阴谋,也许因为天生的自大,也许因为轻视,甚至因为说不清道不明同样也不屑于理解的情绪,他次次选择了放任。
没有身体的魂器形同废品。她再也不可能活过来,再不会有人同他在顶峰争抢编织理想的权力。
顶峰太高,既听不见底端羔羊的呐喊哀鸣,同样听不见自身灵魂行走的声音,以至于那句遗言非但没有随着岁月流逝,反而在时间中越发清晰刻骨。
她是对的,他们最终都将一样,识破身体永生的陷阱,迈入相同的永恒与不朽。
他从未走出过红雾弥漫的天堂,甚至自己已然成为其中一部分。
两人之间的博弈最终还是以慕羽的胜利收场,或者汤姆里德尔在这一场对弈中败得一塌涂地。
所有人都做好了拼死决战的准备。
“宝贵的勇气,”他的声音照样高亢而冷酷,满是讽刺。火焰越逼越近,百年来凝聚无数心血炼制的火焰试图吞没破败走向消亡的灵魂,“和你们的先祖一样,鲁莽,愚蠢,自大。”
他最后挥动了魔杖,包围着他的火焰变了方向,朝围攻而来的人猛烈地扑去,残破的殿宇再受不住,轰然坍塌,成堆的落石还没滚下,便又化为了炽烈的火球,半边阴沉天空都被漫天星火染出了晚霞的色彩。
这天能到场围观的人都来了,默然地看着神坛轰塌,还有耄耋老人即使被轮椅推着也要前来,任由泪水在火焰余热中蒸发。
火灭了,再没有响动,人群连欢呼都忘记了。
这处遗址被永久地保留了下来,以此纪念两百年来无数为维护自身思想而奋斗牺牲的战士,数以万计的诗人、作家自愿为倒在黎明前的义士书写波澜壮阔的史诗。
没人在乎苍凉废墟下还埋葬着什么。
汤姆里德尔曾经非常害怕死亡。他的母亲生下他后柔弱地死去。那个年代炮火纷飞,人命如草芥。疾病,战争,贫穷,阴谋让生命显得格外脆弱。
因害怕死亡而想飞越死亡。
这是他在时间空间乱流中受尽折磨煎熬时唯一的执念。
应当还有别的东西,比飞离死亡更加靓丽,闪耀在他罪孽的生命中,一同坠向深渊。
一个女孩走过了五十年光阴,趟过未知,在1937年那个灰暗的春天递给了他一朵盛放在恶土的花朵,向地狱投来了唯一亮色。
她总是想回家。她再没有家了。
看不见尽头的流浪除了带来无休止的折磨痛苦,还伴随着寂寞。他向来享受寂寞,沉溺于一个人的世界,可是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令他软弱而迷失,从中灌溉出不可摧毁的弱点。他习惯了同自己一样冰冷的存在;习惯了在寂寥无人的夜晚,权力斗争的间隙,和这样的存在并肩躺在一起,因为过于了解,甚至无需多言;更习惯彼此宣泄欲望,在迷离的欲中悄然短暂地跨过固守的边界。
弱点滋生了不应有的好奇。
他好奇那个老头最后的遗言,好奇在阳光下盛放的花朵将拥有怎样的风华,甚至贪婪地想回到一段时间,回到那个女孩曾心心念念的山丘。
汹涌的乱流模糊了他的感知,以至于他几乎感觉不到自己最后的灵魂是否存在,只清晰地看见那团忽明忽暗的光,或许是现实,也或许是幻觉。
直到他站在了坚硬的土地上,被树林特有的草木清香包裹。正值五岁的小女孩仰着头一脸警惕地看他:“你是谁?”
里德尔从没见过五岁时的慕羽。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慕羽已然深陷那条怎么也逃不出的黑暗走廊,试图理解她永远也不懂的光明善良。
小女孩没有放弃,固执地站在原地:“你没有具体形态,但我看得见你。出来,不然我就告诉爷爷。”
里德尔蹲下身,仔细地看着此时的慕羽—尚还没学会伪装,还没带上温婉的面具,更未被残忍血腥围绕。
原来执念、破败的灵魂竟然也能保留最无用软弱的眼泪。
“希望你快乐的人。”
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在灵魂上点燃了无边的业火。
小女孩十分迷茫。
他轻轻拥住小女孩,他们曾经无数次相拥乃至缠绵,从彼此处汲取冰冷。但此时的慕羽温暖而蓬勃。这样的温暖灼烧着汤姆里德尔千疮百孔的灵魂。
她被深深爱着。
慕羽没有挣脱,天生的敏感让她意识到这个古怪的灵魂没有恶意,于是任由枯槁的手抚上头顶:“可是,你是谁啊?”
头顶的声音比微风还要飘渺。
“我是你的伙伴、唯一的,不可分割的家人。”
玉佩碎裂的那天,他被困在幻境中,四面都是光可鉴人的厄里斯魔镜,倒映出永生独掌大权的模样。镜中的每一个自己都在呐喊嘶吼:“杀了她,扫除永生道路上唯一的羁绊。”
这是他当时对着魔镜中数个幻想重复千百遍的答复,一字未改。
女孩怔愣住了,许久都不曾有过反应。他一直耐心地等待着,承受着灵魂上如同被烈火炙烤凌迟的烧灼。
就像挪威的永昼夜,她小心翼翼握住他时,纵是无形厉火在灵魂蔓延,他竟生生忍下了,眷恋着难得的接近。
慕羽试探着伸出双手,不敢置信地环住他:“是妈妈…还是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