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德尔摩倏尔转过头,湛蓝色的目光中满是冰冷。
克里斯汀被这样的目光看的一抖,深棕色的裙摆颤颤巍巍地荡漾。
克里斯汀紧张到声音都在发抖:“阿德尔摩先生,这个病人我搞不定。”
说着,像是生怕阿德尔摩不肯去,她还补充道:“是约瑟夫中尉受了伤。”
听到受伤的人是凡尔登战场清扫队的主管约瑟夫中尉,阿德尔摩抿起了唇,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像是很不满克里斯汀在现在打扰他,但最终阿德尔摩却也不得不转身离开。
克里斯汀见阿德尔摩离开,不由松了口气。她冲着福贵打了个手势,福贵会意,无声地说了句“谢谢”后,又背着赵自牧回到了帐篷。
其他人都去做工了,营地里空无一人。福贵给赵自牧盖好被子,又去炉火前烧了些开水,带回来给赵自牧擦身。
他脱掉赵自牧的上衣,意外发现这个看上去纤细瘦弱的书生竟然有腹肌。福贵数了数,有八块,比他还多两块。
福贵:“……”
福贵不可置信地又数了一遍,然后扒拉着手指头数了一遍,又拿起几张小纸条做了标记。几次下来,福贵最终不得不承认,赵自牧确实是有八块腹肌。
八块腹肌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福贵想。
他抿着唇给赵自牧擦身,没过一会儿,赵自牧的体温竟然真的降了下来,不像刚刚那样仿佛热的能煮鸡蛋,甚至还迷迷糊糊地说想喝水。
福贵又扶起这祖宗喂他喝水,心想早知道拿热水擦身赵自牧就能缓过来,他就不背着他去医务室了,还要被阿德尔摩那个老王八嘲讽一顿。
福贵刚喂完赵自牧水,帐篷外传来克里斯汀小姐温温柔柔的声音:“福贵先生,你在吗?”
福贵并不适应“福贵先生”这个奇奇怪怪的称呼,但克里斯汀小姐总有自己的理论,于是便形成了这么个一般人都接受不了的称呼。
福贵将被子盖在赵自牧的身上,遮住所有不雅的地方,确认克里斯汀小姐进来之后不会看到什么让她尴尬的东西后,这才冲着门外大喊:“克里斯汀小姐,请进。”
话音刚落,克里斯汀小姐走了进来。她将一盒药递给福贵:“喏,这是阿司匹林,你给他吃几粒看看效果。”
福贵转身去找钱袋:“多少钱?”
钱袋叮咣作响,克里斯汀小姐却拦住他的动作:“不用付钱。”
福贵摇摇头,说道:“这怎么可以?拿人东西就没有不付钱的道理。”
克里斯汀小姐解释说:“药物是有损耗的,少拿几片也查不出来。但你要是给钱,那就要记录在案,到时候被阿德尔摩医生发现,不知道又要生出多少事端。”
福贵却坚持给钱:“既然如此,那麻烦你帮我改个名字,用别人的名字入账,阿德尔摩没发现就没事了。但钱是一定要给的,没有白拿人家东西的道理。”
克里斯汀小姐顿了顿,还是从福贵的钱袋中拿了五法郎出来:“这些就够了。”
克里斯汀小姐将钱收好,又拿出听诊器给赵自牧简单检查了一遍,说道:“他应该是着凉了,吃点药就没事了。如果吃了药效果还不好,你再来找我。”
福贵:“多谢。”
“谢什么,当初要不是你,我就要被家人带回家卖了,这件事我感谢你一辈子。”
说到这里,克里斯汀小姐忽然问他:“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和我结婚吗?我会工作,也可以承担赚钱的责任,即便我们回到中国,我也相信我会找到工作,不会成为一个只能靠你养的拖累。我也不在乎国籍,失去法兰西的国籍也没关系——”
提到谈婚论嫁,纵然克里斯汀小姐平日里再阳光开朗,此刻脸上也不由多了几丝红晕:“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失去法兰西的国籍我也不在乎。”
福贵:“……”
早在1918年,第一次世界大战刚刚结束的时候,很多来自中国的华工就从苦海中解放,好多人都在遥远的异国他乡找到了真爱,不知道多少华工娶到了法兰西的女孩子。
后来,大量的女性嫁给华工,终于引起了法兰西政府的不满,于是法兰西政府下令,宣布嫁给华工的法兰西女孩都将失去法兰西国籍。
但这条规定的出台不过是更加坚定了一对又一对的跨国恋爱,相爱的中法情侣不计其数。
但很遗憾,福贵真的不是其中的一员。
福贵再一次解释:“克里斯汀小姐,我说过了,我有未婚妻,那是我父母为我定下的亲事,我攒钱都是为了回国娶她。”
克里斯汀小姐却说:“你别打量着骗我,我都听说了,中国现在都将这些视作糟粕,自由恋爱才是主流。”
福贵:“……”
福贵尝试解释:“可是我很传统,我认同这门亲事。”
克里斯汀小姐嘟着唇,不甘不愿地离开了。
待克里斯汀小姐的身影不见,福贵才松了口气。然而这口气他才松了一半,就听见身后传来的一阵憋笑声。
福贵:“……”
法兰西
福贵转过身,就看见赵自牧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正拢着被子偷笑。
他的脸上满是笑意,脸颊上还有几分因为发热而产生的红晕,但精神状态却已然好了许多,看上去不见一星半点的病弱姿态,像是福贵记忆中老家的那只喜欢偷腥的猫。
这小混蛋也不知道刚刚偷听了多久,福贵无奈:“你什么时候醒来的?”
赵自牧十分诚实:“不久,不过是在那位小姐问你肯不肯娶她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