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在资本家的地盘看《资本论》是吧?
皮埃尔:“……”
6。
法兰西
在指出一切然后被杀人灭口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假装自己是个文盲之间,皮埃尔选择了后者。他拍着福贵的肩膀说:“你们继续,我什么都没看到。”
说完,皮埃尔转身就要离开。
但是皮埃尔不过转了个身,甚至连一步都没有走出去,福贵便在身后叫住了他:“皮埃尔先生,且慢。”
皮埃尔:“……”
实不相瞒,现在皮埃尔的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慢吞吞地转过身,一脸警惕地看着福贵,问:“你叫我做什么?”
说着,皮埃尔先生还在胸口画了个十字,以表示他对上帝深深的爱意:“我都说了,我什么都没看见。”
福贵:“……”
福贵的嘴角抽了抽:“皮埃尔先生,你想多了,我叫住你,是想求你一件事。”
皮埃尔:“……”
实不相瞒,我更害怕了。
皮埃尔的眼皮都跳了起来:“什么事?”
福贵:“我想让华工们都写信回家。”
皮埃尔:“……”
“你是说,你想送信回家?”皮埃尔长大了嘴巴,“让五千多华工,每人送一封信回家?不是,你知道这要多少钱吗?”
福贵顿了顿才说:“也没有五千人……我们大致算过了,同乡可以一起寄一封信回家,再刨除掉已经没有亲人的华工,大致只要送上一千封信就好。”
“一千封……这也不是小数目。”皮埃尔沉思片刻,又补充说道,“而且我和你说,这不是钱的问题,这么多信要送出去,我们必须审核的——这点你可以理解吗?”
“我们难道还能知道什么机密吗?”福贵无奈地笑笑,“要审核也没问题,只要你们看得懂汉字。但是,审核的话……我们遵循了规定,清扫队能不能也遵循规定?”
皮埃尔扬眉:“什么规定?”
福贵笑笑却没有说话,皮埃尔想了想,瞬间明白了福贵的意思:“我知道了,工会规定的通讯补助。”
福贵点头:“对,皮埃尔先生,你能不能帮帮我们?我们背井离乡来到法兰西已经五年了,很快就能回家了,所以,我们想给家中送一封信——仅仅是一封信而已。”
这话说的有点可怜,瞬间就勾起了皮埃尔得到同理心,让皮埃尔拍着胸脯保证:“放心,这件事交给我,这是你们应得的福利,没有人会拒绝,也拒绝不了。”
“谢谢你,皮埃尔先生!”
当晚,福贵就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营地的所有人,华工们闻言兴奋地聚在一起,讨论着他们寄回家的信中应该都写些什么。
杨顺德和王杞都是菏泽人,又恰巧是同乡,两个人便勾肩搭背去找自己的同乡,顺便絮絮叨叨着要在信上写些什么。
福贵听见杨顺德说他要告诉爹娘自己娶了个洋媳妇,甚至他们还已经有了一个大胖小子,再顺便嘲笑王杞连姑娘的手都没签过,气的王杞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再碎尸抛荒。
福贵撑着下巴看着远处的热闹,只觉得今晚的灯火真亮。
赵自牧坐到他身边,摸了摸他头顶的额发,问:“你怎么不去写信?”
福贵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他:“那你呢?”
赵自牧扬了扬手中的信:“这里就我一个是通化籍贯,我自己写自己的就好。你呢?”
福贵垂下眼:“我家里没有人了。”
赵自牧一顿。
福贵说:“我家是逃难来的,祖籍在哪里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娘怀着我的时候和我爹颠沛流离,最终到了泰安的一个小村庄才安定下来。”
“只是我娘命苦,刚刚安定下来还没过上好日子,就因为生了我没了。我爹一个人把我养大,为了生计,他做了地主家的佃农,我大一点之后也给地主家放牛。”
“十四岁那年,泰安发生旱灾,粮食大幅度减产,地主却收了比以往更多的租子。要是按照地主的想法交租,剩下的粮食我爹一个人都不够吃,所以他和好多佃农一起找地主要说法,结果浑身是血的被送回来。”
“为了救我爹,我把家里的积蓄都拿了出来,还算值钱的东西也都卖了,但是我爹当天晚上还是走了。地主不肯赔钱,我没办法,只能把家里最后一点钱给我爹换了个棺材。”
“我不想再给那家地主种地了,就去城里找活干,正好看到法兰西在招工,就报名来了。”
这个故事他说的轻巧,甚至平静到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赵自牧不知道福贵的过去竟然是这个样子,他顿时讷讷:“对不住,我不知道。”
福贵摇摇头:“没关系,我都习惯了,我爹我娘现在肯定在天上看着我呢。他们在上面衣食无忧,可比活着好多了。”
赵自牧:“……”
有那么一个瞬间,赵自牧很想说,天上是浩瀚的宇宙和无尽的虚空,人死了不会在天上,当然也不会去地下。死了就是死了,没有灵魂一说。
赵自牧也很想说,这个世道就是这个样子,地主阶级永远不会把农民当成和他们一样的人。无产阶级想要活着,就要推翻那些剥削阶级。
可是这一刻,看着福贵亮晶晶的双眼,赵自牧忽然间就一句话都说不出。
他随着福贵的动作仰望星空,看见的是一轮皎洁的明月与漫天的繁星。星光不停闪烁,赵自牧明知道这不过都是自然现象,可是他还是不自觉地去想,福贵看到漫天星河的时候,心里会有多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