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贵轻轻叹了口气,倾身将赵自牧抱在怀里。
他感受到赵自牧温热的体温,也感受到在被他抱在怀里的刹那,赵自牧抱住他的越来越紧的力道。
福贵拍了拍赵自牧的背算作安抚,问:“我要回国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
赵自牧的身体在刹那间僵硬:“你要回国?”
福贵点头:“对,清扫队决定和我们提前解除合同,让我们回家维权。船票就在最近——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国?”
赵自牧放开了福贵。
光线昏暗,福贵看过去,却发现赵自牧有些不自然地别开了头。
这是明显的不愿,福贵却也没意外,反而说道:“我一猜就知道,你肯定不愿意。”
赵自牧一愣,他下意识抬起头,问:“你怎么……”
福贵笑着说:“我自认还算了解你,如果你愿意放弃求学梦回国,你就不会千辛万苦从巴黎逃出来了。清扫队这么苦你都留了下来,就为了有朝一日能进入大学校园读书学习,又怎么会愿意一无所获地回国?”
“你还没有建造成功地建造我们中国人自己的飞机大炮呢,怎么会灰溜溜地回家?”
这一刻,赵自牧的心里复杂万分。他有些欣喜,欣喜福贵是这样地了解他,又有些难过,难过于福贵是真的了解他,所说的话一点不差。
赵自牧低下头,甚至不敢和福贵对视:“对,我不想就这么离开……实际上,齐茷给我的来信后面提到过,说得益于蔡先生的奔波,比利时的沙勒罗瓦劳动大学愿意接受留法勤工俭学生……我知道,已经有人去了比利时,说沙勒罗瓦劳动大学很不错,他们能学到很多东西,而且学费免费,我们都能读的起书。”
“你想去?”福贵几乎是肯定。
赵自牧艰难地点头:“对,我想去。我说过的,我想建造我们自己的飞机大炮,保卫我们的真理。”
说道这里,赵自牧的声音都干涩起来。他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那你呢?你……”
福贵想了想,还是说道:“我还是想回国。”
赵自牧的眉眼瞬间暗淡下来。
迎着赵自牧略带失望的双眼,福贵解释说:“我去了比利时也学不到什么东西,也没办法进入大学,只怕在比利时,我只是你的累赘。相反,我最近读书,觉得有一句话很有道理——”
“在敌人的规则里,永远不可能真正地战胜敌人。”
“这些日子以来,我越发认同这句话,我觉得你说得对,我们需要建立自己的秩序。所以,我想回国,去寻找建立秩序的方法。”
赵自牧一阵沉默后,他再一次抱住了福贵。
离岸登船的那天是个艳阳天,福贵和莫令仪、王杞、顾为光、杨顺德定了同一趟邮轮。赵自牧拎着福贵为数不多的行李,莫令仪、王杞、顾为光也都在和前来送行的工友告别,唯独杨顺德迟迟未到。
他们来得早,离开船还有一段时间,赵自牧依依不舍地将行李交给福贵,第一百零八次嘱咐道:“路上小心,回来了记得给我送信报平安。”
福贵点头。
赵自牧又说:“信我也都给你了,你回国记得联系齐茷和唐隰桑,他们会照顾你的,也会帮你找回自己的积蓄。”
福贵继续点头。
赵自牧持续絮絮叨叨:“齐茷在北平,唐隰桑在南京,不管你遇到什么问题,他们都能帮你。不用不好意思,我们都是过命的交情,他们不会不管你的。”
福贵第不知道多少次点头。
赵自牧絮絮叨叨了好久,久到福贵这样好的脾气都忍不住太阳穴狂跳,赵自牧才抑制住了自己的老妈子状态。
他伸出手,手指停留在福贵的鬓边。似乎是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赵自牧才下定决心,抚上福贵的鬓边。
赵自牧说:“对不起……我真的很不放心你,但是我没办法陪你回去,却又无法张口让你留下来。”
他一遍遍地重复:“对不起,对不起……”
福贵摇摇头,抓住赵自牧不安的手掌,安慰道:“别这么说,我们都在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不是吗?”
赵自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再一次将福贵抱在怀里。
不远处,莫令仪搀扶着顾为光,王杞拿着三人的行李,见到赵自牧和福贵黏黏糊糊,王杞忍不住吐槽:“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为什么我不但没有女朋友,甚至连男朋友都没有?”
莫令仪堵住耳朵,不想听这没营养的吐槽。
就在这时,王杞看到了姗姗来迟的杨顺德,冲着杨顺德招招手:“顺德,这里!”
福贵听到声音转过头去,便看到杨顺德的身边还跟着一个金发碧眼的女孩子,还挺着一个大肚子。福贵一眼认出:“她就是珍妮小姐,是顺德的未婚妻。”
福贵带着赵自牧走了过去,他离杨顺德越来越近,却发现杨顺德并没有带行李。
王杞也发现了这点,不解地问:“顺德,你都不带行李的吗?”
福贵恍惚间意识到了什么。
果不其然,下一秒,杨顺德便说:“抱歉,我不准备回去了。”
王杞一愣,下意识问:“怎么了吗?”
杨顺德的脸上露出一种十分复杂的表情,最终这幅表情化为淡淡的喜悦。杨顺德说:“我决定和珍妮小姐在法兰西安家了。”
几人一愣。
杨顺德用带着几分不好意思、几分愧疚的语气说:“孩子不大,珍妮上船晕船,再加上我的家人都没了,珍妮和孩子是我最后的家人了,所以我决定留在法兰西照顾珍妮和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