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下来,风雪暂歇,陆府当中点燃灯笼,陆雨梧没等到祖父陆证回来,他今日入宫也没能见到才回京的老师郑鹜,到了此时,也没听到郑鹜出宫的消息。
陆雨梧在房中坐,他手指轻敲著书案,听见步履声响,抬起眼见陆骧进来,他便问道:“如何?”
陆骧道:“细柳姑娘哺时就偷偷离京了,但这回她却没带着她那个小师弟惊蛰,那胖宦官也在府里,就她一个人走的。”
陆雨梧闻言垂眸思索了片刻,他却仍吃不准细柳此番离京到底是曹凤声的授意还是那位紫鳞山主的意思,不过这些都不算重要。
重要的是,细柳去江州是为了什么。
陆雨梧倏尔看向案上那一串玉菩提,这东西才入京,陈宗贤江州老家的家仆昨天夜里就离了京。
他很难不将细柳这趟江州之行与此事联系在一起。
燕京这片严寒之下,已有洪波暗流涌动。
若细柳此行真的卷入陈家的事里,她一个人可以全身而退吗?玉海棠与曹凤声这两人究竟谁会真心对她?
陆雨梧想起今日她那张清臞的脸。
他忽然一把抓起来案上的玉菩提,望向窗外,天色已黑透了:“城门关了?”
陆骧点点头:“是的公子,半个时辰前就关了。”
陆雨梧站起身,灯烛跳跃的光影映在他眼底:
“收拾行装,明早城门一开,我们即刻启程——去江州。”
第57章冬至(四)
细柳从燕京到江州的这一路上一个人轻装简行,极少耽搁,抵达江州之时年关早过,正月里的江州城却拢不起来一点热气,在一片青灰的晨光底下,街巷上到处横卧饿殍,市廛店肆少有开张,虽仍有好几间米店在,但细柳看了一眼插在粮米袋子上的牌子,那是一个令普通百姓望而却步的价格。
也许是抬尸的人不够,为了防止瘟疫的发生,衙门里的差役也被支使来抬尸,再拉到外头去一块儿烧了埋掉。
街边苟延残喘的百姓们蓬头垢面,木然地看着他们将一具具尸体抬到木板车上,很快堆起来一个尸山,死去的人脸上定格着他们生前最痛苦的模样,尸山狰狞而巍峨,被活着的人很快拉走。
江州蝗灾竟然将百姓害到了这样的地步。
细柳越往前走,越是心惊,她将身上仅剩的干粮分给清冷巷子里的一位老妪,那老妪浑身只是一张枯树皮,呼吸之间肺部总有浑浊的杂音,她颤颤巍巍地咬起饼子,饼子没咬掉,一颗本就松松垮垮的门牙却掉了下来,她迟缓地捧着门牙,凹陷的脸颊动了动。
细柳摘下腰间的水囊,就着老妪的一只缺了口的碗,掰开饼子用水泡软了给她吃,老妪一边吃,一边含混地念叨:“谢谢,谢谢……”
细柳轻拍了拍她的后背,透过单薄的衣料,触摸到她嶙峋的身骨,冷得像冰,她从腰间掏出一枚竹哨吹响,如短促的鸟叫。
一个戴着斗笠的年轻男人不知从何处顷刻落来,细柳扫了一眼他身上的披风,道:“披风拿来。”
那男人毫无二话,立即解下身上黑色的披风恭谨地递来。
他正是紫鳞山众多帆子中的一个,若是寻常任务,细柳通常孤身一人,很少有帆子跟在身边。
这帆子也并非是跟随她而来,而是江州正有紫鳞山的一个分堂,他们正是在江州一带活动,收集情报,传递消息。
细柳将披风裹在老妪身上,起身之际,那帆子过来低声问她:“左护法,堂主正在白沙河畔等候您的调遣。”
细柳走出几步,她忽然一顿,回过头见那老妪拢紧了披风,在寒风里就着水慢吞吞地吃饼子,她一边朝巷子口去,一边对身边的帆子道:“陈府的路你应该知道,先带我过去一趟。”
陈府坐落在江州城的一片清幽之处,他们家原不是什么有底蕴的世家,家里多少代了,才出了陈宗贤这么一个一甲进士,陈家祖宅不大,比陈宗贤在燕京的那个院子好不了多少,也仅是陈宗贤入内阁前才简单修缮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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