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每人只能分一口,我也想给他们这个希望,”陆雨梧打断他,转身往桥上去,“就让他们再等等我。”
陆青山只得应声,随后吩咐侍者分饼,连廊中所有人都奔了过来,将他们围在中间,一声声地喊“老爷行行好”,伸长了手渴求一块饼。
连廊里一片杂声,陆雨梧走到桥心,那抱着女儿的尸体在廊边发呆的妇人忽然就那么往河里一扑,“扑通”一声。
水浪翻腾。
连廊中静了一瞬,但也仅仅只是一瞬,人们又开始争抢起饼来。
“下去!救人!”
吕世铎连忙喊身边的秦治道。
那秦治道立即与几个识水性的护卫跳下河去。
连廊上饼很快发完了,那妇人也被救了上来,但她湿漉漉地躺在地上,睁着眼,一动不动。
天色更暗,陆雨梧一言不发,快步掠过桥上,又折回了范府大门口,他方才在阶下站定,吕世铎亦大步过来,干脆将伞扔了,拱手高喊:“庆元巡盐御史吕世铎,恳请临昌王放粮,救我汀州百姓!”
范绩死了,范府便正好被庆元巡抚收拾出来给临昌王落脚,如今巡抚与布政使二位大人正在赔临昌王吃饭,外头来了一名卫兵,俯身抱拳道:“王爷,那吕世铎也来了,如今正在门外求您放粮!”
饭桌上,一双玉筷猛地被拍断,巡抚与布政使二位大人心头一惊,忙放下碗筷,抬头只见临昌王那张方才还笑眯眯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临昌王生得臃肿极了,满脸的横肉因为他此时不悦的神情而显得越发凶悍:“二位大人,说到底,这个吕世铎,还有那陆雨梧,都是你们的下官,可他们却三番四次逼到本王门上,怎么?本王到你们汀州这块地方来避难是避错了,竟碰上穿着官袍来打劫的了?”
巡抚与布政使二人相视一眼,随即全都站了起来,那巡抚躬身作揖道:“王爷,那陆雨梧虽在我等之下,可他到底是陆证的孙儿,又是郑阁老唯一的学生,他又何时将我们这两位上官放在眼里过呢?若真论起来,那吕世铎也在他之上,如今不也围着他打转?”
“陆证不是已经死了吗?”
临昌王转着手上的镶宝戒指:“我看那郑鹜也离死不远了!就因为这些,你们便由着他们两个闹?这兵荒马乱的,难道本王的这些家底都是大风刮来的,活该全给外头那些人?那么多张嘴,难道都要本王来养?本王能养他们多久?死几个百姓而已,又饿不着你们这些穿官袍的,反正是兵祸,咱们只要等到这些反贼退去了,到时朝廷也怪不着你们。”
“王爷在理,说到底这祸事本也不是咱们的错。”
布政使大人冷哼了一声:“依我看,若真等到这围城之危解了,那陆雨梧与吕世铎的死期,也就到了!”
“何必等到那个时候呢?”
临昌王那因肥胖而发肿的眼皮一挑,视线在这二位大人之间来回一睃,随后慢悠悠道:“只有聪明的人,才可以吃得饱饭,剩下的,就都是该死的傻子,如今城中天天死人,那么死几个百姓,还是死几个傻子官,有差别吗?”
巡抚心中一跳,他像是想说些什么,可目光触及临昌王脸上的笑意,他又顿住了。
临昌王一笑,便又跟个弥勒佛似的,一点凶悍都不剩了。
可那种深寒的意味却穿胸而过,巡抚看向自己面前的那只碗,里面是金贵的红粳米,那红,就像人的血一样。
“王爷在理。”
那布政使丁冶却是捋着须子,与临昌王相视一笑。
天色已经彻底黑透了,外面的雨还没停,卫兵又一次飞快地奔来,在隔门外禀报道:“王爷!大批的百姓忽然聚集来府门外,求王爷放粮!”
外面的声势很大,哪怕下着雨,厅中也依旧隐约可闻,这顿饭临昌王是彻底没了胃口,一桌珍馐被他一挥袖扫落在地,两名貌美女婢连忙过来将他过分臃肿的身躯扶着站起来。
“邹复!”
临昌王沉着脸唤道。
外面廊上,以长刀杵着地面岿然不动的卫兵统领邹复闻言,立即转身走入厅中,抱拳:“王爷。”
范府大门外,吕世铎看着这些忽然围过来的百姓,他们几乎将府门外这片地方围了个水泄不通,他让秦治道劝百姓们离去,但这些人却没一个肯听话的。
他们下跪,他们哭喊,他们渴望用自己的声音叩开那道漆黑的大门。
檐下的灯笼照着他们每一张枯瘦的脸,浑浊的眼,他们一声声的哭求,是扎在陆雨梧与吕世铎胸口的利刃,却不是可以叩开那道大门的钥匙。
陆雨梧几步往前要下阶去,这时,忽然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男人拨开密密麻麻的人群,怒吼:“那临昌王想放粮他早放了!你们哭什么?你们在求什么?这些官老爷,有谁真正在乎过咱们这些贱民的眼泪?他们连咱们的性命都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