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谁下凡了呀?”我睁着眼睛大叫,然后看见织女怜悯地看着我,轻轻说了两个字:“哪吒。”
是……他?
怎么会是他?
“火烧金乌到底是大的罪过,不是在极渊了囚禁几个月就可以免罪的,哪吒自承是他引你喷火才酿此大祸,为此,父皇罚他下凡历劫去了。”
“是这样吗?”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九重天上,没有人,没有风,那样安静的一个地方,我的声音听起来这样古怪。
——那个如莲一样的少年落入尘埃,会有怎样的命运呢?我想起我在凡间见到的那样一些人,他们过得那样艰辛,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求不得,他下凡去,会经历哪一样苦楚呢?
他为什么要说是他的错啊?
明明、明明是我闯的祸呀。
我茫然地抬头,看见九重之上的天宫,那些寂寞到无聊的神仙,想起那个清朗朗的少年的莲花池畔问我:“你就是貔貅?”
“貔貅,你活了多少年?”
“龙族年满百岁便可修成人形,貔貅,你在东海行二,为何至今仍是龙形?
宛然仍在耳边。
那样好看的一个神仙,眉头总是锁着,他看我的时候,那样奇怪的眼神,总像是很多很多年前就已经认识、可是又一直都找不到的那个人,而现在——他在哪里呢?我俯身去,茫茫云海,碧落黄泉,他在哪里呢?
我听见背后传来织女的惊叫,但是已经离我越来越远了。
我再一次看到坚实的土地,再一次看到葱绿的树,也再一次看到一水如带,呀,这个亮闪闪的是什么东西……眼看着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扑上去,张嘴,咔嚓一声有什么断裂的声音,然后是一张惊恐的脸:“妖怪啊——”
等等等等,我是龙,怎么还叫我妖怪呢?
啊……也不对,我转了个身,看见飘起来的裙子,嘿,现在我已经修成人形了,那么他们看见的应该是个顶漂亮的小姑娘才对呀,叫什么妖怪——真是少见多怪!
但是我很快就明白为什么他们叫我妖怪了,因为我刚才咬断的那东西,原来是一把大刀,怪不得味道不怎么样,沾过血腥气的东西味道都不会好到哪里去。
我舔舔下唇,然后发现一个不妙的情况,烽烟滚滚,一把刀吞下去,向我聚拢过来的是无数的刀和枪,还有许多目光凶狠的人。我退一步,他们逼进一步,我再退一步,他们再进一步,圈子已经越来越小了……我倏地伸手去抓住一把枪,那人不肯松手,但是明显我的力气要大得多,一把就把枪给拽了过来,张嘴,咔——枪尖落进嘴里,然后我看到所有人都露出极度惊恐的神色:“妖怪啊——”
一眨眼,四下里已经没有人了,秋风萧萧地吹过去,草木低伏,咦,站着的一个也不见了,躺着的倒还多,只怕都没气了。
正这样想,忽听得极细极细的呼吸,却不知谁还残留了一条命。我是个好心眼的龙,所以不辞劳苦地一个一个翻过去,最后翻到的是个全身铠甲的战士,身上沾了很多血,抛在一边的长枪也染得通红,我把他翻过来,吓了一大跳:这青面长耳,环眼獠牙的家伙怎么看都比我更像一个妖怪。
莫非我是落到了一个妖怪大战的现场?我疑惑地想,伸手一探,果然还有鼻息,但是触手处坚硬如铁,甚是古怪,不管了,太白老儿常常念叨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妖怪一命,也能够造个什么三四级浮屠吧。
如此一想,就把那家伙拖到了河边,我可不知道怎么治伤,不过我身上还有太白老头的金丹,妖怪吃了多少有点用。我用力把金丹塞进去,这时候抬头,刚好能看到我早上烧好的云,火红如莲。
如果我能找到他……那该有多好啊。我顶忧郁地蹲在河边,看着那些被我吓得四下逃散的小鱼儿想,小锦为什么这么生气呢。
等了很久青面妖怪也没有醒过来,星星倒是出来了,映在河水里,就好象串起来的珍珠,月亮看起来很远,就像嫦娥那张脸,永远都冷冰冰的难以讨好的样子,我胡乱想,胡乱就睡了过去,梦里面我再一次到了东海边上,白色的浪花卷着金黄的细沙,小小的鱼儿被抛到浪头,咯咯直笑。
“是姑娘救了我么?”声音朗朗,如珠玉之声,像是我想念的那个少年。可是一回头,看到青面獠牙的一张脸,实在也太惊悚了一点,我不能够确定他是一头狮子还是熊修炼成的妖怪,可是无论是狮子还是熊,这么斯文地说话实在……有辱斯文。
我嘿嘿笑一声:“你没事了吧?”
青面妖怪站起来朝我行礼,拱手道:“姑娘救命大恩,如高某这次侥幸留得性命,必有后报。”
高某?我脑袋里转过这两个字,不由叹一声世事沧桑,我上天才没多久,这下界的妖魔鬼怪竟连姓都有了?
真是了不得。
他说要报答我,可见是一只知恩图报的好妖,可是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只怔怔地瞧着,随口问道:“你要去干很危险的事吗?”
他站直了身子,原来竟比我还要高上半个头。他的目光越过我的脑袋向很远的地方看,我顺着他的视线过去,黑漆漆的一片,实在没什么看的,一回头,又被他的面孔吓住:妖怪生得丑那是天给的,没啥话可说,可是长这么丑还出来吓唬人就不对了,怪不得那些人这样死命地围攻他。
我心下这么想,却听他说道:“不敢有瞒姑娘,晋阳城被围,我还是得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