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定要找到他的。”我瞧着他的眼睛认真地告诉他:“我欠他好多东西,非找到他不可。”
他于是叹一口气,不说话,我总疑心他在敷衍我,因为找了这么多时候,也没有找到。
这个冬天越发地冷冽了,有一天府上来了一个杀气很重的老头,他拉着小高到一边嘀咕了半天,小高回头同我说:“我要回洛阳了。”
洛阳,又一个陌生的地方,那是小高的家么?我抬头看他的眼睛:“我和你一起去吧。”为啥要和他一起去?因为他是我在凡间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如果他走了,这茫茫的人间,我不知道该向哪里去。
“不,”小高摸着我的发说:“那是很危险的一个地方,龙儿,你在这里等我,如果我回来,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啊?!”
“龙儿你不愿意么?”
“也不是。”我瞄了一眼他狰狞的面孔,想到我这样一个举世无双的大美人儿要和他成亲,这个……很像他们凡间流传的一句话:鲜花插在那个什么什么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跳得那么响,怎么按都按不住,我狠狠地鄙视自己,扭捏地说不出话来。
小高像是很失望,他的手在我的长发上停一停,怅然道:“我以为你喜欢我呢。”
“我当然喜欢你……”脱口而出,又在心里默默加上一句:虽然你长这么丑,可是……谁叫你是我在人间认识的第一个人呢,谁叫你欠我一命呢,谁叫你说要报恩呢——没啥可报答的,以身相许吧,我狞笑一声,缩在墙角睡觉的大白猫打了个冷战。
小高面上也露出些许笑容,低声重复道:“你一定要等着我啊。”
我没应声。
虽然我是一条好心眼的龙,不过好心眼不等于听话呀。
过了两日小高就点兵出发了,我偷偷换上亲兵的服饰混在行伍里,跟着大堆的兵马急行军,人不解甲,马不下鞍,一口气走了三天三夜,可把我累得够呛,想趁夜去营帐里吓唬吓唬小高都没有力气。
第三日傍晚终于到了一座城外——并没有靠得很近,可是远远就能看出,那是比晋阳要繁华很多倍的大城市,高耸入云的宫殿映着夕阳如火,炊烟袅袅,融进暗的暮云里,城墙比晋阳还要高上数尺,墙头隐隐可以看见戎装的士兵,城门紧闭,城外……城外是数不清的人,火把如龙一样延展开来,看不清楚有多少人,多少马,多少兵器,就如同我算计不到,再过一会儿,会有多少鲜血迸发,有多少人倒下去,再归不得故乡。
人的命运……有时候脆弱得就好象清晨的露珠。
从晋阳赶来的队伍干脆利落地分兵三路,一队向左,一队右行,小高领着中军往前冲,我默默数了一下,虽然我数不清楚,可是很明显,跟在小高背后的人和潮水一样涌动的敌军比起来,就好象叫土行孙去和巨灵神比高矮一样,不堪看。
我距他极远,就只能看到一个煞气甚浓的背影,执一杆比他还长的枪,身先士卒,枪出如练,于千人万人之中如入无人之境,立刻就有热的血喷出来,染得他一身铠甲惊心动魄的艳。
这样的艳……我用力闭一闭眼:这样的色泽,我像是在千年万年之前就已经看过,在千年万年之前就已经尝过,那鲜血的颜色,鲜血的温度都在刺激着我,想起一些不愿意想起的事:他这样不行的,这么少的人,这样强大的敌军……他会死的。
这个念头就如同刀一样扎进我的心里,我觉得难过了。
很多很多年以前,那个找不到龙吐血而亡的黑袍子年轻人让我觉得不忍;
哪吒因为我咬坏他的乾坤圈拂袖而去的时候,怅然若失;
后来,当我知道哪吒为我顶罪而落入人间,我头一次觉得难过。
再后来的后来,当小高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吹笛,笛声里那样迷惘的颜色,让我惆怅了;
而现在,当我想到他可能会死在我的面前,我……心如刀割。
不,我不会让这一切发生的,我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的……我无法阻止哪吒落入人间,我无法找到他,已经让我这样难过,我绝不会让这样难过的事再一次发生。
绝不会……
我仰天长吼一声,现出了原形,所有的兵马都被震得后退了一步,我就跟在小高的后头,一路见枪吞枪,见火吞火……到处都是血,斑斑的血迹染到我鳞片上,那是一种久违重逢的味道,它让我记起一些事,在很多很多很多年以前,黄帝与蚩尤在涿鹿的那场恶战,有人曾在战车上喝令我冲锋陷阵,所向披靡。
那时候我还是好小好小的一条龙,生了十分俊俏的模样,玉帝点名让东海出龙参战,因为大姐饕餮先天不足,其他兄弟都还小,所以老爹就派了我前去。
那时候……惊天动地的战鼓一直在响,血染的大地,我的鳞片全是红的,我的眼睛也是红的。
是的,我曾经是一条战龙,威风凛凛,无敌于天下。
多少年了,我有多少年没有见过血了……那一场大战我立了很多的功,玉帝也加封了很多好听的封号,可是在我心里,那实在是很可怕的一件事,回到东海之后,我再不愿意见到血的颜色,再不愿意踏上人间的领土。
我害怕鲜血,害怕那些血腥的味道充斥我的周围,害怕那些人的哀号与哭泣响彻我的耳边,害怕那些人的恨意如杂草一样根植在我的心上,疯狂地生长。
再后来的后来……在黄帝与蚩尤大战之后我在东海休息很长很长一段时间,然后忽然做了一个极长的梦,醒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到了人间,在一个鸟语花香的小山洞里过一只妖怪的生活,我忘了我曾经怎样的凶猛,忘了我曾经怎样的英武无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