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傍晚的时候果然有人来请病已,说是霍大将军召见。病已一头雾水,我不知道该如何对他说出事情始末,所以这一路走得特别的静,我近乎贪娈地依恋在他身边,因为这是最后一刻了,以后,我将永远离开他。
去霍府一路,我原以为是极长的一条路,可是这一次我才知道,路再长,也长不过记忆……我想起朝夕共处的这些时日,我们为之欢喜的一只鸡腿,为之悲哀的一个馒头,仿佛每一寸的光阴都值得花上百倍的时间来咀嚼,原来人的情感是那样奇怪的一样东西,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落地生根,什么时候发芽,又为什么片刻就枝繁叶茂,亭亭如盖。
很快我们就到了霍府,霍光亲自接见了病已。我这是第一次正面看到这位将军,紫衣白面,形容不怒而威,他对病已说:“昨晚有神人托梦与我,说你有上古宝剑一口,欲赠送与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病已立刻意识到是我做的手脚,他盯住我,他死死地盯住我。我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的神色,像是极伤心,又像是极失望,那一刻我忽然希望他能够一口否决霍光的提议,但是我知道不可能,如果这时候他否决,他的前程就完了,不但娶不到霍成君,这一生一世他都出头无望,我不需要他做出这样的牺牲。
所以我迅速占据了他的意识,替他回答道:“我正有此意。因我听说,天下神兵利器都是有主之物,我才德浅薄,不当有此物。”说着解下剑来,双手奉上。
旁边有侍卫上来接过宝剑,以红绸相托,送上前去,霍光细细打量,忽然脸色一变,怅然道:“竟然是纯钧啊。”
他看到座下那小子傻呆呆的模样,便解释给他听:
“春秋时候越王勾践请了当时天下第一的相剑大师薛烛前来观赏自己收藏的宝剑,他首先拿出来的是自己的两口宝剑:毫曹和巨阙,薛烛随随便便看了一眼就说:“这两把剑都有缺点,毫曹光华散淡,巨阙质地趋粗,不能算宝剑。”越王不服气,请出纯钧,薛烛一见之下仰面摔倒,呆若木鸡。
越王颇为得意,说道:“有人愿以千里马和三座城池来换此剑,先生以为如何?”
薛烛大声答道:“绝不能换。”
越王问其何故,薛烛答道:“因为这把剑是天人共铸的不二之作。为铸这把剑,千年赤堇山山破而出锡,万载若耶江江水干涸而出铜。铸剑之时,雷公打铁,雨娘淋水,蛟龙捧炉,天帝装炭。铸剑大师欧冶子承天之命呕心沥血与众神铸磨十载此剑方成。剑成之后,众神归天,赤堇山闭合如初,若耶江波涛再起,欧冶子也力尽神竭而亡,此剑已成绝唱,区区骏马城池何足道哉。””
他说这番话,病已尚未能明白过来,我却是知道得很清楚,当即答道:“将军所言极是,纯钧乃尊贵无双之剑,放眼天下,除将军外,还有谁能配有此剑?”
霍光缓缓摇头,说道:“天下尊贵无双者,无非皇室,你明白了么?”
我操纵病已行大礼,道:“小子受教。”
霍光微微一笑,说道:“很好。”他只说了这两个字,就像清晨他只说了一个字,那是一种承诺。
侍卫捧了宝剑小步退下去,走得远了我便不能再操纵病已,只好放了手,回首去,他在死死盯住我,那种神色,我不知道是不是叫,怨恨。
生离,而不是死别,我不知道他心里的难过是不是与我一样多。
我终于离开他,我以为我会欢喜,但是并没有。
八许平君
夜游神说得对,我并不想离开他,我只是不想看见他和别人亲热。所以我选择了远远看着他。
我向爹请求要离开纯钧的限制。爹开始不肯,唠叨着说我已经答应他统管天下兵器,所谓君子一诺,驷马难追。我不耐烦地打断他:“谁说我是君子的,再说了,就算驷马追不上,八骏总可以吧。”
八骏是当初拉着周穆王去和西王母幽会的那八匹马,因为原本是龙所化,所以现在仍养在东海。人间有《穆天子传》上记载:王驭八龙之骏,一名绝地,足不践土;二名翻羽,行越飞禽;三名奔宵,夜行万里;四名超影,逐日而行;五名逾辉,毛色炳耀;六名超光,一形十形;七名腾雾,乘云而奔;八名扶翼,身有肉翅。
当初周穆王由这八骏拉着去见西王母,还立碑“西王母之山”以纪念他们俩的爱情。西王母也唱歌留情:“白云在天,山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能复来。”
你听听,这风流西王母和人家偷情一次还不满足,还叫人家下次再来!
结果事不机密,被西王母的夫君东王公知晓,东王公大怒,当即行云踏雾赶了过来。周穆王一见势头不好,驾马就跑,因为速度实在太快,东王公一口气追了三年,愣是没追上,只好长叹一声,由得他去了。因为这事儿被东王公被众神奚落得不少,我爹为了保住那八条龙的性命,已经将它们在海底关了个千把年了。
爹拿我没办法,只好问我:“那么好吧,我剪断你跟纯钧的联系,但是你要告诉我,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拉着爹到一处院落上空,下面灯火稀疏,有一个中年男子正在灯下看书,一旁坐了个憔悴的妇人,床上是她的女儿,面色蜡黄,唇上干枯,已无血色,我说:“爹,你看下面这个女孩子,还能够活多久?”
“活不过三月了。”爹转脸来瞪视我,脸色已经变了:“难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