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情他一大早起来也没闲着呀,我爬过去看画。画里是个年轻的男子,穿了明晃晃的铠甲,戴着耀武扬威的头盔,骑在马背上,扬一根五色斑斓的鞭子,像在指点江山,英武非凡。奇怪的是,画卷上男子的盔甲和马匹都描述地异常细致,连充作背景的山水,也是一草一木颜色羡慕,纤毫毕现,但是那男子的面容,却像是隔了淡灰色一层纱,怎么都看不清楚。
我偏头看主人:“什么意思?”
“受人所托,要找这个人。”
我皱眉:“找人?那不是我的专长,你应该去找哮天犬,就杨二郎养的那只宠物狗,它鼻子最灵。”
郭璞立刻咆哮起来:“你叫我到哪里去找哮天犬!”
呃……果然是个问题。
我意识到我的主人是个表面斯文,实则暴躁的家伙,俗成斯文败类,只是上了贼船,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挠挠头皮:“那……咱们现在去找他吗?”
“不急,我只是让你记住这幅画,万一看到了,记得拿下他。至于现在,还有一桩更紧迫的事需要解决。”郭璞扬一扬眉,他生了极秀气的一对眉。
“唔?”
“当务之急,是要保住吃饭的家伙。”
保住吃饭的家伙……听起来很严重。我摸摸嘴,又摸摸嘴里的牙,都很坚固地生在原地,我不觉得吃饭的家伙有什么危险。
我的主人郭璞见我这样不开窍的形容,郁郁地叹了一口气,解释说:“吃饭的家伙,我指的不是你嘴,也不是你的牙,而是我的头。你知道的,我差半口孟婆汤没有喝,所以我还记得一些前世的事——你知道我的前世是干什么的吗?”
我很老实地摇头说我不知道,郭璞于是又了口气:“我前世是一个神棍。”
——也对,能狡猾到少喝半口孟婆汤的家伙,必然会点神神道道,我点头表示会意,随口问:“哦,那现在呢?”
“还是一个神棍。”郭璞笑眯眯地说。
事情是这样的,我的主人郭璞,前世是一个小有门道的神棍,因为少喝了半口孟婆汤,这一世也变得神神道道,招摇撞骗自然是免不了了,但是因为有很好的职业道德,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还是相当的受欢迎,正因为太受欢迎,就遭到了一些风水爱好者的嫉妒,比如说——郭璞指了指天上。
我惊而失色:“玉帝?”
他白了我一眼,纠正道:“皇帝。”
皇帝是一个极端的风水爱好者。以人间的地位论,他自然是登峰造极,没有比他更尊贵的,以职业论,也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前程似锦,可是在风水一门,他还只是一个实习神棍。
作为一个实习神棍,皇帝对我的主人是又羡又妒,想尽法子挑毛病,俗话说得好,只有千年作贼的,哪有千年防贼的,碰上这样防不胜防的家伙,脑袋长在肩膀上就有些摇摇欲坠。为了应付这个麻烦的仰慕者,我的主人想了一条绝妙的计策,原本需要买通一个人来干这事儿,不过眼下已经不需要了。
郭璞微笑地看着我,我情不自禁地后退了半步——上回他向我索要赔偿的时候也是这等表情。
“不要怕,”郭璞温和地安慰我:“这事儿简单极了,你附耳过来——”
他在我耳边说如此这般,又问:“明白了么?”
我说明白了,但是主人,为啥你身上这么香?主人立时变了颜色,一脚踢过来,喝道:“滚!”
我于是真的滚了。
不过这真是很简单的一个任务,我坐在太阳底下想:这活儿真是太适合我了。
晒太阳正晒得舒服,忽然一片阴影飘过来,正正好挡在我的面前,一抬头就看见年轻男子面上一部标志性的金色胡子,白肤深瞳,眼睛是深碧色的,比我还高上半头,却穿了青衣小帽,怎么看怎么别扭。
我咧嘴一笑:这样别扭的家伙,除了皇帝还能是哪个?
他负手在我的面前走了两个来回,像是在查勘地方形势,最后很严肃地停在我面前,很严肃地说:“听说你打算买下这块地来埋葬先人?”
我照着郭璞的吩咐装模作样地回答:“是啊。”
“敢问是哪位高人替您选的墓地?”
“郭璞。”我眼睛也不眨一下就痛快地给了他想听的答案。
“是郭景纯公啊,”皇帝脸色一变,恶狠狠地道:“你上当啦,这个地方叫龙角,我晋室的律法,龙角做葬地是要夷三族的。”
他生得高大,又眼目幽深,凶起来还真像那么一回事,若是寻常人,这会子只怕已经被唬住了,当然我不是寻常人,而且我早有准备,知道这不过就是实习神棍常用的伎俩,于是胸有成竹,微微一笑,道:“郭公说了,这地方叫龙耳,虽然距龙角很近,但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先生学艺不精了吧。”
皇帝摸摸鼻子,不好发作,但是面上神色已经颇为不喜:“郭璞说这块地好吗?”
“上等吉地。”
“吉在哪里?”皇帝紧问一句,我慢悠悠回答:“好在哪里我也不敢乱说,郭公只说,此地吉,三年内必致真龙。”
皇帝皱了眉头,像是掂量我这句话的分量,许久方才拽了一句文:“果真会出天子邪?”
谁说真龙等于天子的?真正的龙在他对面站着呢。我强忍住笑,闷声道:“出不出天子我不知道,不过肯定会把天子招来过问的。”
皇帝听到这句话,一愕,而后仰天大笑几声:“好!好!好你个郭景纯公,竟然摆我一道。”
……看吧看吧,受刺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