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校之前我笑她老鼠不留隔夜食,一天都不肯等,穿那么漂亮回来给门房老伯看吗?她抓着我的手臂说,“常欢,我不想等了,我就是要打扮得漂漂亮亮,要和城里的女孩子一样,我一天都不想等了。”
那是个周日,周末回家的上海女孩都已经回到寝室,春妮的靴子立刻被注意到,其中一个张口说了句,“新靴子啊。”
她们平时很少与我们搭话,春妮笑开来想回答,但她没有停下脚步,端着水盆与我们擦身而过,“人造革的吧?硬得跟纸板一样。”
春妮在原地僵立,我心里也觉得凉,但仍是拉住她的手劝,“别理她们,我觉得挺好看的。”
她猛地甩开我的手,叫了一声,“你觉得好看有什么用!”
第二天春妮对我说抱歉,我那时候正要去图书馆,对她笑笑说没事,又问她要不要替她占个位置。
我们的友谊好像又恢复了,但我再也没有见她穿过那双靴子,它就这样昙花一现,凭空消失了。后来春妮开始经常晚归,衣着打扮渐渐不同,再不去街边小店。两个月以后的一天,她通宵未回,查铺的时候我的心怦怦跳,所幸她睡上铺,走之前又把被子扯开,居然平安无事。
第二天春妮是被一辆车送到学校的,脚下已经换了柔软的黑色羊皮靴,手里的包皮面柔软,金色的把手闪闪发光。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春妮也不说,一次与她走出校门的时候又看到那辆车,有个男人停下车按下窗笑看了她一眼,目光笔直,即便在光天化日之下也让人觉得是赤裸裸的,而她后退一步,好像眼前有白昼生鬼魅。
这件事对我的冲击太大,当晚回到寝室之后根本不能入睡,后来在黑暗里强迫自己闭眼睛,朦胧做了梦,惊醒之后一身虚汗,翻身下床去找皮箱里的那张存折,一直到摸到那个皱皱的表面才惊魂初定。
存折里的钱有一半付了这个学期的学费,余下的刚刚够我付清下学期的,我不会为了一双羊皮靴和一只包羡慕任何人,但如果它空了。
如果它空了……
我在黑暗中打了一个寒噤。
我从入学以来一直在打工,做家教,还有去麦当劳兼职,常常对付完顽劣的初中生之后便立刻赶到二十四小时的快餐厅做晚班。
麦当劳时薪七块五,晚班有补贴,九块,我一直申请做晚班,这样能够在有限的单位时间里增加收入,而且有免费的汉堡吃,省一顿晚餐。
家教二十元一小时,不稳定,有次我去一个初三男生的家里,他家在松江,我倒了三部车才到那里。他一个人的房间比我全家住了十几年的那间宿舍大两倍,窗外可以看到青翠的佘山山景,他跷着脚打游戏,斜眼看我,最后在我讲题的时候突然把手伸过来,伸进我的衣领,我给了他一耳光,然后被他妈妈推出他家大门。
即便是这样,两项打工加起来的收入,也只是堪堪够我的生活而已,我又想到了春妮,我当然不会因为一双靴子一只包便改变自己,但是我需要钱。
再次睡着前我下定决心,一定要找一份报酬更高的工作。
~~~~~~~~~~~~~~~~~~~
海:这两天上海的桂花都开了,坐在办公室就能闻到一阵阵的桂花香,昨天回家,停车的时候也闻到了,想起桂花酒酿小圆子、桂花蜜的汤圆、桂花泡的茶……
旁白:能不能不要光想着吃…………
作者有话要说:
☆、
第二天我还是去打工,第一次上门的新学生,他家在西区。
已经入冬了,上海的深秋是很怡人的,尤其是在这条街上,傍晚金色的阳光透过半黄半绿的梧桐枝叶洒在地上,到处都很安静,由头至尾连公交站点都没有,处处清雅。
我之所以知道得那么清楚,并不是因为我曾有闲情将它从头走到尾的缘故,而是我搭公交过来时司机告诉我的——而这直接导致我必须在另一条路上下车,然后步行遥远的距离直到目的地——穷人的理由永远无关风花雪月,这就是现实。
时间很紧张,我几乎是一路小跑。
今天最后一节课上完之后我被国经课的老师叫去谈话了,国经课老师是个非常时髦的中年妇女,一年四季穿裙子,冬天配一双长靴,靴头光可鉴人,说话的时候都能照出我低头的脸。
她说的是我的作业问题,说其他人都已经按照她网络邮箱中标明的书目罗列了心得重点给她,只有我尚缺一份完整的回答。
我小声解释,因为图书馆里有几本书借不到,而其他同学的书也都用着,我会想办法,或者等她们用完之后再借来看。
其实是其他人并不愿意将手里的书借给我,不过这些说了她也不能为我解决,不如沉默。
她说也可以买来看,因为那几本确实是非常有用的,还告诉我地址,说那儿专营这方面的书,一定买得到。
我点点头,心里开始计算价格,专业书价格不菲,但是我真的需要它们,这些是不能省的,我知道。
这样一耽搁,我赶去上课的时间就变得非常紧张,我一边加快步子一边看两边的门牌号,街边都是老式的洋房,间隔着一些精致店铺,很小的首饰店,手工旗袍店,还有鞋店,橱窗上映出我匆匆而过的身影,格格不入。
最后我看到一家葡萄酒廊,占了临街洋楼的底层,围栏里翠色深深,大门处搁着黑板牌子,写着今日品酒会的时间,天还没有全黑,洋房里亮着灯,照出一排排酒架与老式家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