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溪悄悄了断自己的所有念头,一心只想远走高飞,永永远远地离开这已让她陌生的家。她不顾所有人的阻拦,执意将所有的志愿都填到北方,以为这样就能得到解脱,却完全没考虑那天晚上可能带来的后果。
突如其来的变故,险些毁掉南溪全部人生,她总疑心室友们是知道些什么的。她们常常聚在一起闲聊,待她一走近便鸦雀无声了,看她的眼神也奇奇怪怪的。天涯上常有些回忆青春的帖子,别人的大学都是青涩美好的,只有她的大学,零落惨淡,一个朋友也无。
现在符清泉来问她,为什么不早告诉他?
笑话。
她对人生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他在哪里?
她一个人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时,他又在哪里?
南溪不答话,符清泉又伸手拨开她那缕刘海,指尖从那道创口贴上细细摩挲过去。那天晚上他也是如此,在她不知他真情还是假意的时候,借着月色,他拨开她的刘海,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就是那一瞬,符清泉灿若黑夜繁星的笑容,让她以为,他多多少少,是有些喜欢她的。
他宽大的手掌贴住她整张面颊,掌心粗砺,一点也不像公子哥儿的手。
这样的时候,南溪开始承认,符清泉对这个家付出良多,对她,也是有些悔疚的。
只是她早已过了需要他悔悟的年纪了。
符清泉的手伸至南溪脑后,目光里交织悔恨和羞惭,良久后问:“我们……我们怎么办?”
南溪拨开他的手,好笑地问:“什么怎么办?”
“我们,”南溪别过头,不愿面对符清泉那深邃如海的目光,又听他问,“我和你。”
“什么怎么办?”南溪漫无意识地拨弄桌上的檀木梳,“我现在又没有怀孕,就算有,也不至于像当年那样偷偷摸摸,找不到一个人陪着去医院。”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心里有股极快意的感觉,四处喷涌流窜,像体会到某种前所未有的快感。她忍不住偷瞟符清泉的神情,他先是极震惊,尔后忽又灰败下来,很颓丧地低下头:“……这样。”
他又抬起头,目光里似有希冀:“我以为……你多多少少,有点喜欢我的。”
他认真地盯住南溪,努力捕捉她脸上每一丝变化,他甚至希望她刻毒地骂他,这样,这样或许能证明,她对他还有恨。
那就是说,她对他,还有那么一点爱。
南溪别开头去,把刚刚翻出来的创口贴棉签什么的都收拾好塞回抽屉去,正准备阖上抽屉,却被符清泉一双手卡住。他双眸里闪动着雀跃的火焰,南溪还来不及阻拦,已被他翻出两样东西来。
那枚“清泉小溪”的黄杨木印章,还有一张精钢刀卡。
那张刀卡是符清泉送她的最后一样生日礼物,他被符爸带去下车间,做出好多像样的和不像样的小玩意。
过了许多年,这张刀卡依旧锋利如昔,在月色下微闪出粼粼的银光。
“你还留着?”符清泉声音里掩不住的欢欣,连双手都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忘了扔,”南溪把两样东西都抢过来,拿起精钢刀卡便往黄杨木印章上锉去。符清泉不及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南溪把那枚印章锉得面目全非、伤痕累累。末了她把两样东西往他手里一塞,“你还要吗?”
符清泉接得小心翼翼,问:“你……恨我?”
那声音里竟有无限的凄楚,让南溪险些连心肠都软掉,她把脸转向另一边:“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说完她又揶揄笑道,“也不一定,现在应该有很多女人愿意为你堕胎,然后也不恨你。”
“我没有,”符清泉也许是想辩驳什么,急急地扳住她。南溪挥挥手拨开他,笑道,“那又关我什么事呢?”
符清泉终于无话可说,他原以为南溪若还有那么一点恨他,那至少——那至少还有挽回的余地。然而现在他意识到这想法的荒唐,南溪是还恨他,不过这种恨已经与爱无关,它只是人对于一种伤害的本能回应。
他忘了从那件事发生到现在,他们中间,已隔去许多年的光阴。
他以为南溪还是永远在他羽翼保护之下长不大的妹妹,却忘了现在只有他傻傻的站在原地,而南溪,早已从他的臂膀中走出去,走到外面的世界里去。
他时时刻刻提防,怕她爱上什么别人,却从内心深处,完全地抗拒这种可能。
南溪为什么就不能爱上别的什么人?她前不久还因为纪晨阳送走了糖糖,而那只猫,当初把她抓得差点破相,她都不肯放手。
她可以的,只是他从一开始,就扼杀了她和她爱的人在一起的机会。
符清泉沮丧到极点,这么多年来,从未有一刻,灰心至此。
连对不起三个字都无颜说出口。
许久后他又问:“那你怎么办呢?方阿姨已经知道了。”
“总会有男人不介意的,”符清泉的目光变得焦灼而痛惜,南溪发自内心地痛恨他这种充满同情和怜惜的眼神,那眼神好像是说:没有也没关系的,我可以接收你的……她痛恨这种目光。
符清泉依旧神思复杂地望着她,良久之后,好像是下定什么决心,又羞于启齿地低下头去:“现在有那种手术……如果你想,我可以找人……”
他结结巴巴的,甚至不敢抬头来看南溪。
很多个毒蛇噬心的夜晚,很多个南溪觉得求生不得又不能求死的夜晚,她都靠做梦来安慰自己。
比如梦到符清泉匍匐在她的脚下求得她的宽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