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山魈》
现在是风雨肆虐的季节,风雨之势,想来就来,总是难以预测。
“滚一边去,傻大个!猴子虽小,总是猴王……嘿!你们这些泡在蜜罐子里的小羊羔,羊公公,羊婆子们,吃草吃到这里来了?今儿的草梗上,有雨水哦,一吃一个死。哈哈!“经他这一骂,无人自讨没趣敢搭言了,全在等着他即兴表演。
天工开物,总有独具匠心的飞白。
叶猴子似乎觉得不过瘾,继续逞口舌之快:”好嘛!你个姓袁的,让你活舒坦了不是,原来是你叫人来的?我还以为是哪个雷神,有什么雷霆手段呢!哟呵!原来,是一个山大王。你也就这点出息嘛!蹦跶嘛事呀……你叶爷爷的姑丈,是长驻外国的大使,在联合国都可以走横的,会瞧得起你叫来的这个小土地公嘛?!哈哈。你给老子听好,就等着吧,你的叶爷爷,有空就会给你梳理一下逼毛,擦擦眼药水哈!“
明明在骂人,却听不到人嗯出声,他一定爽酥了,美透了。
他撩起衣襟,在面积不大的肚皮上,惬意地抓挠着,呼哧呼哧地响起鼙鼓动地之声。
嬉笑怒骂,一举一动,足以把这个猴儿精演绎得活灵活现。
虽然个子不高,叶猴子不想浪费一丁点自己的天分,极力想演好天马行空的弼马温。
”这山,是我们的,你钱再多,也搬不走一小块。但是,我保准,让你卖身得来的臭钱,全得埋在这里,做肥料……爱信不信。栏里的羊,老子想什么时候宰,就什么时候给宰喽!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爱怎么吃想怎么吃,就可以怎么吃,晓得吧……大伙儿都放过羊,是不是这道道?哈哈!”
这个叶猴子。真是人如其名,言亦如其人,尖刻无比,刁毒透顶。
李林熙观其行、闻其言,轻蔑地吐出了两个字:
山魈!
再说袁林,她什么大世面没见过,什么大风大浪没有经历过呀?
没有胆色,敢下地狱?她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奚落,和赤裸裸的侮辱!只觉得一支血剑,直冲脑门。她是有血性的,正欲上前理论,被小外甥女拉住了手臂。
袁林拍了拍小晴的手背,暗暗给她壮胆,正待接言搭腔的时候,一个声音响起来,其声如洪钟。
“是哪个瓦猴子,躲在这个旮旯里放猴屁!真当这儿是他的花果山啦?!这个专门不干人活的孽障!看我不踢烂他的红屁股。”
李汉闵在树林后边打完了几个电话,就转了出来。他一心多用,六扇门中人敏锐的观察力,让他没有漏过一句,这叶猴子的厥词。他泰然处之,着装整齐,不快也不慢地走过来。路旁的大香樟树上,一粒卯足了劲儿的积雨,瞄准了似的,堪堪滴落下来,正砸在他帽檐的金属警徽上,水花四溅,散落在他那威严不可侵犯的雷神脸上。这番话,一字一顿,俨然雷神之锤,霹雳劈下去、嘎嘎生威。
“嘿嘿,真是李所长您!果然是龙飞起云,虎腾生风哈!您只要呼一个电话,我敢不寅时叫、卯时到?何必亲自大驾光临,莫非,真有什么大事?!我们大伙儿都在这儿,等着您呐,口苦舌干的,瞎唠唠玩玩,您千万不要介意哈!我保证,唯您命是从,党指哪儿我打哪儿,你说东,我不道西,绝对听您的调遣就是。”有意思了。
是谁,换了台词。
李林熙转头,他掏出纸巾,扯出一张,擦拭着写意一般的眉目,说道:“难得一见啊!小晴之丑,恰在花溅泪之美……小丑跳梁,美在其丑到极致。看戏。”
只见,那个刚刚还在土戏台子上作威作福、大话捅破天庭的叶猴子,魔法师似的,沐猴而冠,一眨眼,变成了眼前这个机巧的尤物,伶俐的顺民。他见到真佛现身,哪里还敢撒野、放猴儿屁,立即变出了另外的一付脸子。那圆圆的瞳孔里,像死透的猴精、突然活了过来一般,流出生灵才有的神气。一到了夜里,它就会回归长瘆人的妖媚鬼火吗?
这叶猴子,你忒玛莫非真是猴子投错了胎吗?见人说人话,见鬼讲鬼话,你总有你的古灵精怪。自编自演的台词,带出这一肚子沤烂千年、腐臭万年的坏水,化作谄媚的唾沫星子,隔空飞过来,仿佛挟带着鬼气,让人闻得直吐,吐出三生绿胆汁。
李林熙把手放到后背,手心里的纸团,揉紧又散开,再揉紧。
叶猴子点头哈腰,伸出一双被树脂浸黑的猴爪子,想要跟李汉闵拉手,谁知,被李汉闵一出手,迅捷地拍了开去。那瘦骨嶙峋的鬼爪子,不好意思地抬着,伸也不是,缩也不是,就像一架石化的野猴。
“原来真是你这一只泼猴,不成器的宝货……见了真佛,还不见礼?这位,是新来的党委书记,李林熙同志,你这小组长当的,也太拿腔拿调了,不长人眼,还等着人家来拜你?”李汉闵以牙还牙,数落得这个叶猴子,恨地无坼。
没生就人脸,自然不会有羞愧之情。
“呀哈!敢情,这就是真菩萨呀……罪过罪过。我不是人,刚刚没说人话,您大人有大量,就抬一抬屁股,把我当成臭屁,放掉了吧!”叶猴子听到李汉闵这一说,故意夸张地颤动了一下,把那一双从来不做人事的手,又伸向了李林熙。
谦卑的极致,就是让别人放得更低,低到尘埃。
李林熙的手,依旧搭在腰后,丝毫不为他所动,说:“握手就免了,肢体语言会影响您的临场发挥。再说了,羊公公哪能跟齐天大圣握手啊,那不是红头苍蝇找吃的一一寻死!您才是真神呢!一个筋斗云,十万八千里。好手段啊!有天地之灵气,神投胎。难怪,有着那样一个在联合国都可以横冲直撞的姑丈才有的王者之气,足以睥睨天下……您刚刚完全领略了您的天赋,荒废了!怎么不跟着大使出国、开开洋荤呢!却甘愿守着这穷乡僻壤?今儿个咋就急啦,连这一方无知无觉的草木,都不放过,让您瞧着不顺眼啦?”叶猴子是何等机灵的存在哎,他被李林熙这一顿鞭子一样的狠话,抽得浑身酥麻,好似七魄不归位、六神不合体的泥菩萨,毫无力道。
李林熙的利嘴,在县委会里,是出了名的软刀子,被誉为杀人于无形之中的神兵呢。一直以来,他都是没人敢轻易招惹的主,除非,那人喝醉了酒,冲撞到他跟前,却被他三下五除二地庖丁解了笨牛,过足了嘴瘾。
这样的惩戒,是远远不到位的。李林熙一点也没有轻饶他、和搭理他的意思。
“这就是新来的书记?”“好年轻的后生。”“听说,活捉刘小勇的高手,就是他?!”那边,作壁上观的十八罗汉,开始动了声色,全然不顾他们受尽羞辱的猴王,只在那边飞短流长,议论嘈嘈。
“在真神面前,你就别装傻充愣啦!叶猴子,你这小组长,非常有魄力嘛!谁毁林,谁坐牢,你就没听说过?!真不怕太上老君的八卦炉吗……好大的胆子,谁给了你的权力,在这儿滥砍乱伐?!”此前的几次合作,都很默契,李汉闵很乐意扮自己的武生角色,唱红黑脸,这叫一个有板有眼,字正腔圆。
李林熙暗笑。
“书记,李所长,我哪敢知法犯法呢!这不,袁董事长有远见卓识,租下了周围这一万多亩山林,准备搞综合开发嘛,我们出于好心,在农闲时节,帮一下忙,砍杂树,烧荒山,腾出林子换新鸟,犯什么法啦?李所长,您言重了吧!?”
叶猴子也算是山野中的精了。
他自认是半条好汉,本钱不硬嘛,如何吃得眼前亏。见到风向不对,立马回复到奸滑狡诈的本来面目,叶猴子果然有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