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不习惯使用空调,往往呆上一阵就头痛发烧,喷嚏连天。
“李冬要回来啦?回来就好啊……你去接她,把这个手镯给她带上。”
“我带它干嘛?现在谁还会戴这个……何况,人家想戴也戴不上啊!”李林熙大不以为然。
“傻孩子,总是自以为是。你到时候就晓得啦……”
“那……好吧。”李林熙答应着,把这个小手镯揣到裤兜里。
在父亲的小盒最底部,是一个小包袱,用一块绸布的大方巾包裹着。小时候,他见过这块方巾,杏黄色,上面印着“抗美援朝”的红色字样。
老父亲缓缓打开他的宝贝,里面是一堆解放战争的军功章,一对银戒指。戒指应该是他们结婚时候的。父亲打了半辈子的仗,最后还是选择回到故土。现在想来,自己跟他如出一辙。
人的基因,是最奇怪、最精妙的物事。
还有一个玉镯。
李林熙拿起,对着灯光瞅着,里面起着血丝,这是母亲留下的。
“这是你外婆那边祖传下来的,原本是一对,林然结婚的时候,给了她一个。”
这是少见的老坑冰种。透明得像玻璃。李林熙对它并不陌生。看着看着,眼睛就有些发涩。
“您为什么把它放在最隐秘的地方呢?”
“都看了一辈子了,现在不想看……“父亲老啦,瞳孔有点浑浊,他一件一件,把东西包好,放在原地,”唉,没有谁是离不开谁的,没必要为失去的东西和离开的人患得患失,别去怪罪,也别去埋怨,来过的那个人,终有她的意义。”
父亲并没有读很多书,说出的这句话,却活像出自一个哲学家,意味深长。
他的心里,明镜似的呢。
是啊,人要学会跟自己相处,跟自己妥协。
这一夜,李林熙意外的平静。独自睡在“兰舍”,睡得像猪。
“爸,您跟我一起去北京吧?咱爷俩比一比,谁爬长城爬得快。”第二天早上,李林熙临出门的时候,对父亲说。
“比什么比,我要看家,等李冬来家里看我呢。你去吧……”父亲对着他和他的车子挥手。
八点钟,他开车来到乡政府。如果市里那边人事正常的话,也许,这是他的最后一班岗。
经过何芳的办公室,他特意停留了一下。
“早,书记!”党委秘书小王看到他,忙起身跟他打招呼。他是刚结婚不久的年轻人,何芳在的时候,他的工作安排是全力配合陈小娟,做好新项目。其主要原因是,他听话,还有车。
李林熙朝他点了点头,道:“早。现在,是你接替何主任的工作?”他注意到,办公室的陈设做了很大的调整,也没有了那熟悉的、淡淡的香味。
小王谦恭地答道:“嗯呢。昨天下午,陈副书记给我打电话,让我过来跟何主任交接。”
是吗,他想起,那时候自己手机可能关机。没电了。
“哦,那就好好工作,尽快投入到工作当中来。”他说了一句,就去了自己的办公室。
没多久,李林熙又来到小王的办公室,要回了自己休息室的钥匙。他打开休息室,巡视了一遍,仔细锁好了。然后,打电话给陈小娟。
陈小娟很快过来了,首先跟他汇报何芳交接的事情,李林熙故作淡定地听着。然后,她又谈起几个协会的事情,提到村民用土地入股的想法。
李林熙很是赞同,“你这个主意不错,我没有看错你,工作非常用心……这样一来,那些依靠等、靠、要的贫困户和困难户,都可以被动加入,他们很快就会有一份收入了。”
“谢谢你的夸奖。你帮了我的大忙呢,这份恩情,我永远也不敢忘记。”陈小娟说。
“什么恩情不恩情,这是我应该做的。这个项目的重要性,想必你很明白,冯书记非常重视。你一定要顶住压力,把它做好,为村民造福,为自己打基础。如果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随时告诉我。”李林熙给她倒上茶,笑了笑。
“嗯,我知道的。现在各部门都忙开了,紧锣密鼓开始划并市区的工作,市里专门派驻了几个专员,说是明天就到。以后,我想看到你,不是那么容易啦。”说着说着,陈小娟的脸上,掠过一丝红云。
“谁说的。我还不是在南川区,只是工作岗位不同罢了,又没有出国……秦书记跟我扯了这些事情,估计没什么难题,按部就班走程序就是。我从明天开始,要休几天年假。”
他捧着茶杯,喝了一口。
“噢?要不要我陪陪你?”临了,陈小娟居然来了这么一句。
她是不是听到什么动静?或者,她是不是出于别的想法?
李林熙心里一惊,却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她,轻轻咳了一声,说道:“没什么,你忙吧,我去办一些私事而已。”
此话一出,他的心里划过一丝酸痛。
后来,在陈小娟告辞以后,他给秦秀和秦根两个人各打去一通电话。之后,他到派出所,看看李汉闽。
李汉闽说,李志勇已经到省厅学习去了,你又要去北京,曾经出生入死的三兄弟,现在天各一方。
李林熙笑说道:“又不是生离死别,说得那么煽情干嘛,儿女情长!”
中午吃完饭,他绕到何芳曾经住过的房间,门没锁。
曾经的香闺,人去楼空,空空如也,仿佛很多年没有人住过。何芳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唯有那一束玫瑰,已经变成了干花,失去了往日的鲜活与浪漫。
“天底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哪有谁是天生的好心态,不过是懂得调整调整再调整。”走吧走吧。人生路上,很难有人能够一路陪着自己走完全程。即使当时在一起的时光有多么美好,但总有些人,终究只是个过客。而当那个人离开的时候,我们终会发现,放下一个人,确实没有那么容易,曾经的记忆会在心里缠绕不去,失去的遗憾不时地让人觉得心痛。但其实,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那些当时看来很难忘记的,终究会被时间治愈。
那些始终优雅且从容的人,不过是深深地懂得,以相对好的心态,来面对生活中的难处;以更好的状态,帮助自己快速走出低谷;以一个始终美好的姿态,体面地去迎接命运的翻盘。
书写到这里,有太多的留白,还是留白好啊。
下午三点五十分,李林熙如期坐上了北去的列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