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既然梁纯佑都说她红颜祸水了,直隶系那些元老还不该闹翻了天才对?梅季这几天怎么反而一点动静都没有呢?她想起他们刚刚认识的时候,梅季因为她父亲在江南签订的互保协定,大发雷霆,不分青红皂白的对她一顿呵斥;还有那天夜里毫无缘由的发泄凌虐,前些日子的冷嘲热讽……怎么现在出了这样大的事,他反而按耐得住?
从梁府回雨庐的路上,梅季已有些薄醉了,他酒量甚好,不过今日来敬酒的人实在太多,推也推不住,上了车就借着酒意倒在欧阳雨身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找欧阳雨说话——说他醉了呢,他明明清醒得很;说他没醉呢,醒着的时候那些话分明又说不出口。
“雨,你说是徽止可爱一点还是徽之漂亮一点?”
徽止和徽之这一对龙凤胎,并不如一般的孪生兄弟或是孪生姐妹那样长得别无二致,但看着也觉得比一般的兄妹姐弟相貌上更相近一些,徽之小小年纪便有些端庄持重的气度了,徽止却因为是幺子,在梅梁郁三家都是个混世魔王,偏偏大人们就是喜欢,欧阳雨听他这样一问,想起的却是方才在梁府花园里几个孩子的对话……红颜祸水……
“雨,咱们也生一个,好不好?”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微醺的气息正吐在她耳边,热热的,痒痒的,在她耳边辗转呢喃:“你说是先生一个儿子好还是先生一个女儿好?或者……咱们也生个龙凤胎?”
坐在前面的程骏飞强忍着笑意,司机老王也是一副全神贯注开车的严肃模样,只是两人的眼神中,早已是忍俊不禁。
谁会想到在疆场上呼风唤雨,在政坛上纵横捭阖的梅家四少,现在像一个吃不到糖的孩子一样,黏着夫人撒娇呢?
欧阳雨轻轻的将头别开,把梅季的头按到她怀里靠着,省得他在耳边聒噪个不停,又不想让司机和程骏飞看出什么不对劲来,只好当他是醉了:“醉了就好好睡,这么聒噪做什么!”
第二天是都督代表大会最后一日,是在沽源坝上的阅兵——算是为今年年初的战胜,做一个表彰,代表们轮流上去发言,对士兵做一些勉励鼓舞之语,暗地里又是波涛汹涌。
梅季的直隶系手遍伸江北,山西的煤矿,山东的铁路,紧紧的攥在手心;欧阳北辰的苏皖挟长江天堑,开始干涉山东的铁路修建事宜。兴办新式学堂和开办纺织厂、造船厂等一应事宜也是红红火火的,最叫苦不迭的莫过于山东的几位代表,原想着多多少少瓜分一点的,却让梅季和欧阳北辰直接站到自家地盘上明里合作暗里相争起来,在旁的人眼里看来,如今的梅季和欧阳北辰可是春风得意,又有一层姻亲关系,正是蜜里调油的蜜月期,谁又能知道当事人心里,各有各的苦楚?
阅兵之后众人便在沽源做了一次初冬的郊游,连同京中要员的家眷,也悉数到了沽源。其实这初冬之际,不比孟春之时春暖花开,若说景致,不过是漫山的白雪,不过各人有各人的心思,于这景物上,便无所要求了,梅季和郁廷益正一左一右的夹着欧阳北辰,说着日后在山东修建铁路的事情,梅季的左边是欧阳雨,郁廷益的右边是山东的陆军检阅使孙继昀,再往右是南京随行的诸人,和山东督军府的几位要员,正说着的时候,远处传来几声马嘶,梅季抬头一看,忽地向欧阳北辰笑道:“我记起来,十多年前,你在北平的时候——那会儿还不叫北平,咱们还一块到这儿来骑过马来。”
欧阳北辰一愣,有些怅然:“那时……绍仪还在的。”
孙继昀在一旁听着,凑趣笑道:“鄙人这一次到北平来,才知欧阳参政当年和四少竟是同窗,四少的英姿,年初鄙人在威海已是见识过的;人人都知欧阳参政在江南实业办得好,没成想当年竟是海军学院的高材生,倒是一直不曾见识……”
欧阳北辰在南京的正式职务,乃是江苏立法院的参政,其实他和梅季是一起从海军学院毕业的事,政府里没有几个人不知的,何况孙继昀本是军界中人,岂有不知之理,不过是因为梅季如今肆无忌惮的伸手到山东去,他一个陆军检阅,纵然不平,亦无法负隅顽抗,照如今的格局,他总得在梅季或是欧阳北辰之间选择一人以为依托,又或者——如他现在这般,让梅季和欧阳北辰进一步的站在风口浪尖,水满则溢,月满则亏,登高必跌重,总盼着这两虎相斗,山东督军府能做一个渔人。
梅季脸皮上略略一动,不免鄙弃孙继昀这等行径,他在入军部之前在各个部门任过各类闲职,也算冷眼看惯世情了,孙继昀以为他不过是骄纵跋扈的世家公子,这样的伎俩也敢拿到他跟前来现眼,当真可笑,他斜眼偷觑欧阳北辰,果然见到欧阳北辰也暗地里努了努嘴角,那神情很是明确:我二人自斗我二人的,与你们又有什么干系?
欧阳雨在一旁却不知这些底细,只听到孙继昀不停的罗罗嗦嗦,这其中的细节她并不明了,只隐隐觉着不是什么好事,手心竟渗出汗来,梅季握着她的手,察觉到她手心滑腻腻的,转头笑笑示意她安下心来,他忽地想起一事,向欧阳北辰笑道:“北辰,你平日可是藏的太好了,往年你上马的那一手绝活,竟连自家妹子都瞒着,我上一回到天津,同她提起这事,她竟然都不晓得的——你这兄长,可做的太不象话了。”
欧阳北辰闻言默了半晌,抬眼望处,远处的山峦早已盖上了一层薄雪,在暮色中显出些许暖色,梅季方才说到左绍仪——是啊,多年前他们还曾三人一同到沽源来踏青的,那还是去英伦前夕,那时……那时他们还是血气方刚的青年,一心以为学成了归国,建立一流的海军,便能御列强于国门之外,那时又怎知道,会是今天这般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