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少今天应该在政府有事要忙吧,报纸上说这些日子有都督代表大会,据我看他这一阵子有的忙,你也别抱怨了。”
白芷嗤的一笑:“我的如玉姑娘,我抱怨什么?前些日子不忙的时候,也不见他有个信啊?这些公子哥儿,我倒是看明白了,有了新人在怀里笑,还哪里管旧人在冷宫里哭?”
颜如玉被她这句话逗笑:“好了好了,别做的像个怨妇似的,你要知道四少是顶不喜欢别人没事给他招麻烦的,他新婚的夫人是江苏督军的小姐,不管怎样也要捧在手心捧些日子的吧?”
机锋暗敲
“报上不是说早就和家里断绝了关系么?何必摆大家闺秀的架子?”欧阳雨听见她们俩的声音,似乎是走进了隔壁的另外一个侧间,这家制衣店规格颇高,裁缝师傅们轻易不肯上门替人做事,不然欧阳雨也不至于要拖了胡畔来替梅季量身,白芷和颜如玉看起来也是这里的常客,白芷进了侧间选料子,一边还在抱怨:“每个月都要出来做一回讲演,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在汇文大学是招摇惯了的么?照我看,既然是个大家闺秀,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么抛头露面的比我们这些戏子还勤快?”
颜如玉显然是正在研究裁缝师傅递上来的衣料:“这个银杏印花缎的料子不错,不过……你穿那样湖青色的更恰当一些……诶,你老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现在的形势不比几年前了,现在政府要和欧美国家沟通,像欧阳女士这样的人物,既有风度又有谈吐,家世上也是上得台面的,对四少在外打开局面是极有益处的……”
白芷颇不乐意:“抱怨两句还不行么,他不止不来看我,不也没来看你么?难道你心里就好受?我知道人家是看不上我们这些戏子的,说的好听些,叫电影明星,其实心里不定怎样在鄙薄我们,说一双玉臂千人枕呢……我们前两年要不是有四少撑着,不知道多少人打着那些肮脏的念头呢……现在倒好,你看看,你的新戏上映了——这可是四少这几年来头一回没有去捧场呢……”
胡畔小心翼翼的看着欧阳雨沉下去的脸色,隔壁的两位小姐说的话他自然也听出眉目来了,在北平城里的人只称呼“四少”而不加姓的,只有梅季一人,听那两个人的口气,显然是梅季往日的“红颜知己”了,胡畔心底生气的同时,又看着欧阳雨脸色不大好,只好想着法要安慰她,可是这样的困窘局面,倒确实是胡畔生平所未见,实在不知道拿什么样的话来安慰她。
他断断不肯相信梅季对欧阳雨的心是如那两位小姐所说,因为她是江苏督军的小姐,或是她适宜做新式夫人的典范之类——一来梅季那天和他诚恳的一番谈话,让他觉得梅季本身是一位破正直的人,这样的人在现今的政府里已经很少见了;二来他自己也拜倒在欧阳雨的石榴裙下,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他自然觉得欧阳雨哪里都好,梅季又怎么可能不为之所动呢?而那两位小姐对欧阳雨不以为意,不过出于女人间的妒嫉……
“这些个明星说话没个准的……你……不要紧吧?”
他前半句还像是安慰欧阳雨,后半句却暴露了他自己的想法,他分明也是相信了两个人的话,怕她为梅季伤心,他心里暗暗的痛恨梅季,为了娶了欧阳雨回去却不珍惜,又不敢将这样的想法在欧阳雨面前表示出来,自己先矛盾的紧,还怎样能想出安慰的话来?
憋屈了好久之后,他心里正义善良的那一面终于战胜自己的私心——欧阳雨既然已经嫁给了梅季,他应该祝福他们,并且努力使他们婚姻和睦,才子佳人,本来就是很相配的,于整个国家,都是大有利的——
“梅总长也快到而立之年了,以前……我想他这样的身份,难免有些逢场作戏的时候,那两位小姐也说过了,梅总长自娶了你,就没有和她们联络过了,连新戏也没有去捧场,她们想必是心底不平,所以毁谤一下你,图个心理上的痛快罢了,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更不值得因为这些闹的夫妻感情失和……”
欧阳雨思索的却是另一件事,刚才白芷和颜如玉的一番对话,显然她们和梅季交情匪浅,可梅季上回却同她说和颜如玉只是老朋友而已——老朋友?分明都是他的禁脔!
她气恼他的不坦白,她自然知道以梅季的年纪,这么多年未娶,决不至于缺少女人,她并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以往的事情,他若肯坦坦白白的告诉她,她心里就算有疙瘩,过些日子也就好了,可他却瞒着她!
如果不是心里有鬼,怎会不敢和她明说?如果不是心里有鬼,他为何在同她说和颜如玉只是朋友之后,却避开了带她一起去看戏的可能?
隔壁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大约后来她们后来又说了些什么,可惜听不真切,欧阳雨不愿让胡畔平白无故替自己担些心,反倒过来安慰他:“这些道理难道我不懂?你倒好像一个婚姻专家一样,你莫要忘了,你如今是连女朋友都没有一个的!”
她小声的开了几句玩笑,走出来填下订的单子并付款,谁知颜如玉和白芷没有挑到称意的料子,不多会儿就出来了,这会两拨人马都在制衣店的正厅里碰上了面,欧阳雨不想惹更多的麻烦,只低着头签字,这家制衣店做好了衣裳,是会送上门的,不过欧阳雨在雨庐住了几个月,发觉雨庐基本是没有客人的,几乎算是一个与世隔绝的私邸,可见梅季并不愿意有闲人上门去打扰,这样一想,她便向掌柜的笑道:“不知你这里的衣裳,一般是几天可以做好呢?到时我叫人过来取就是了。”